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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亦築正想要求換一桌,門口忽然傳來了——些掌聲,許多人都轉頭去看,以為新娘來了,只見之諄瀟灑、從容的走進來,黑色的禮服,使他看來容光煥發,他滿含著笑容,向四周的親友打招呼,顯使人注目的,是他手腕裡掛著的那個豔光四射的女人!

  亦築覺得心臟一陣收縮,眼前一片黑,手腳冰冷,幾乎支持不住,她幻想過許多兩人再相見的情形,但絕不是這樣的,他怎能帶來一個女人?那不會是真的,她清楚的記得他苦守在她家門口的事,怎麼會這樣呢?男人的心真是這麼可怕?

  之諄越走越近,亦築亦越來越平靜,既然如此,她沒有理由再把他放在深心裡的第一位,沒有必要為他而痛苦。一個善變的、說謊的男人,還有什麼比他更可卑?那妖豔的女人親熱的偎著他,那得意的笑容,使亦築忍不住想殺了她,哦?為什麼亦築所遭遇的竟是這樣的事?

  之諄和那女人更近了,他已看見了她,不是嗎?他的視線掠過她,竟是那麼若無其事的泰然,一個虛偽的微笑,一個示威似的點頭,這就代表他們之間曾有的愛情!哦!什麼才是愛情啊!

  亦築的心結成冰,被他輕輕一敲就粉碎了,碎片散向四方,再也無法找尋。

  黎群轉過臉來看亦築,他驚奇于她的平靜,若她曾愛之諄,怎能漠視眼前使人難堪的鏡頭?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或是她根本不曾愛過?

  “那女人是田心,一個歌星!”黎群小聲說。他不願鄰桌的之諄聽見。

  “我知道!”亦築淡潑地說。她的脖子已硬僵,——陣陣田心的笑聲傳來,她的心在滴血,還有什麼更大的傷害?更惡毒的欺騙?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那晚所做的,只是為了你好!”黎群真摯地說,“我的爸爸就是這樣的!”

  “我說過,我感謝你!”亦築不看他,她怕他看見她眼中那些不受控制的淚水,“你對我太寬厚,太好,我想,我是會記得你的!”

  “別說這些,”黎群臉上有了笑臉,“婚禮快開始了。”

  果然,司儀開始一連串的報告,樂隊也奏起樂來,四周的噪雜聲低下去,不,是被震耳的音樂聲所壓低。什麼介紹人,主婚人,證婚人,一個個的站上前面——之諄也不例外,他終於捨得摔開那個田心了。接著,新郎、新娘走出來,掌聲雷動,儀錶出眾的雷文,配上比花更嬌的黎瑾,誰不羡慕?司儀又在一連串地說話,但是亦築什麼都聽不見,人來人往,蓋印,鞠躬,似乎只是些晃動的影子,她眼中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含笑而立,風度翩翩,瀟灑自若的之諄,他站在臺上,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哦!怎樣的男人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禮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入席,亦築一直是那麼恍恍惚惚的,若不是身邊的黎群,她知道自己必會失態,她不是個愛哭的女孩,但是,現在她有要大哭一場的衝動,不是為可憐自己,而是天下竟有如此醜惡的愛情!

  新郎、新娘向來賓敬酒時,照例由雙方家長陪同,看著他們越走越近,就要輪到亦築這一桌了,她咬咬唇,揮去那抹恍惚,她個性剛強,絕不以弱示人,別人怎麼對待她,她也怎麼對待人!今晚第一次,她看清了黎瑾,她穿著粉紅色的長旗袍,鬢邊有一朵大紅花,胸前垂著。——串名貴的翡翠頸鏈,光彩奪目,左手無名指上有一顆巨型的鑽戒,十分搶眼,雖是新娘,她已有一分豪門少婦的風韻。只是,她依然那麼冷,那麼傲,沒有新娘的嬌羞,卻使那經過化妝的臉,突出了她特有的古典氣質。

  黎瑾被擁著已走向亦築的這桌,全桌人都禮貌的站起來,亦築舉起酒杯,黎瑾冷冷的目光已射過來,她嘴角有一抹難覺察的冷笑,那似乎是示威,又像在譏嘲。亦築故意不看她,新婚之日有這種動作未免幼稚。亦築看見雷文,不由有些吃驚,他雖然在笑,卻完全沒有新郎應有的煥發神采,是怎麼回事?她的目光再移,終於看見那個使人痛恨的人了,之諄也在看她,四目相投,中間似乎只是一片空白,亦築冷冷的笑笑,不再看他,晃眼中,他的神色變了,笑容裡再也沒有那分得意。

  菜很豐富,一道道的送上來,亦築吃得很少,毫無心緒。沒過多久,新郎新娘已到門口送客了,上千的客人來得慢,散得卻快,亦築跟著人群往外走,黎群始終站在她背後,有——個人氣喘喘的跑過來,是雷恩。

  “你怎麼換了一桌?找了半天才看到你——”雷恩說。一眼看見黎群,他驚覺的,有些尷尬的轉開話題,“對不起,我還有些事,再見!”

  雷恩走開,黎群冷冷的哼了一聲。

  “姓雷的都是自以為瀟灑,你認識他!”他說。

  “不,剛才他替我安排座位!”亦築沒有回頭。

  快到門口了,亦築發現之諄並不在送客的行列中,竟有些說不出的失望,她不明白這是種什麼心情,她不應該再以他為念的。

  “那個穿白衣服的女孩是淮?”背後忽然傳來一種嗲嗲的好像從鼻子裡發出來的聲音,“就是那個什麼亦築嗎?”

  亦築和黎群都吃了一諒,立刻,他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除了那田心之外還有誰?他們忍不住回頭。

  “嗯!”之諄低沉的應著。原來他竟在亦築後面啊!

  “她跟你兒子很不借,對嗎?”田心說,“看起來相當配對,就像你女兒和雷文!”

  “嗯!”之諄仍不說話。

  亦築完全不能忍受了,她加快了腳步,匆匆朝門口走去,還是逃不開田心那一連串似哼的笑聲。

  黎瑾又換了衣服,是一襲白色拖地的晚禮服,雖然剪裁、手工都是第一流的,亦築仍覺得旗袍更適合她些,走到他們面前,亦築大方的向他們伸出手,她不會記住黎瑾的幼稚。

  “祝福你們!”她微笑的、真誠地說。

  “謝謝!”雷文握住了她的手。

  她再伸手向黎瑾,後者勉強的、極不願意的輕輕碰了她一下,算是握手。

  “我哥哥就在你背後,爸爸在更後一點,我想,無論如何,你總有希望變成黎家的人,”黎瑾壓低了聲音,笑裡藏刀地說,“是嫂嫂或者是媽媽?”她笑了,笑聲令人發抖。

  亦築的臉變得發青,她雖然極力想不計較黎瑾,但是,那些話太傷人了,黎瑾以為她只是想做黎家的人?哦!怎樣的好朋友?

  黎群也聽見妹妹的話,他把亦築推前一步,發怒地說:

  “你夠了,若不是你今天結婚,我會教訓你!”

  然後,他擁著亦築大踏步走出去。黎瑾呆一下,她被哥哥的話所傷,黎群從小沒對她這麼凶過,難道她做錯了?她轉頭看雷文——她的丈夫,他的眼中也有怒意,這更激起了她的火,為什麼男孩子都對亦築那麼好?甚至是自己的父親、丈夫和哥哥?

  妒火佼黎瑾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的神色在傲然中加上冷峻,她看著之諄和雷文的父親握手寒喧,看著之諄笑著拍雷文的肩,她揚一揚頭,不理會站在面前的父親,她是有意給他難堪,是一種不顧一切的衝動。

  “小瑾,我想——我也應該說恭喜!”之諄向她伸出右手,對這個女兒,他從來都是失敗的。

  黎理把頭揚得更高,她覺得對之諄的難堪就等於打敗了亦築,想著亦築那次在吃烤肉時的神情,她冷笑起來。

  忙亂中,只有雷文注意到她,在許多人的面前,尤其還有他的父母,他不能讓黎瑾這麼任性,何況,他一向對之諄有好感。

  “小瑾,你怎麼了?看見你父親嗎?”雷文壓低聲音。

  她勉強的看之諄一眼,對雷文,她仍有——些忌憚,不想惹起他的反感,或者,他是她的丈夫吧!

  “不快些嗎?她已經出去了!”她冷笑一聲,完全不理會之諄身邊的田心。

  之諄忍住要發的脾氣,對黎瑾,他已容忍了二十年,現在她已出嫁,就容忍到底吧!他拉著田心,一言不發的大踏步走出去,似乎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到那踩得高高的腳步上。

  “你女兒怎麼回事?誰惹了她?”田心不滿地說,“她說誰已經出去了?”

  之諄不理她,對這個眼裡只有錢,貪婪而又虛偽的女人,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然而——不忍受又怎樣?他的兒子,女兒已為他定了,他只配有這種女人。

  通過大廳,他們出了觀光酒店,匆匆朝停車那個方向走,之諄走得很快,使田心幾乎追不及,他打開車門,正預備上車,一個熟悉的聲音令他停住,黑暗中,有一個男孩正對一個女孩說話。

  “我很抱歉今晚的事,希望你別介意!”男地說。

  沉默了一陣,女的歎一口氣,說:

  “我雖不是小氣的人,若說不介意——是假的,”女的在沉思,“世界上最大的傷害,莫過於欺騙!”

  “他本是那樣一個人,”男地說,“我沒有資格批評他,他是長輩,而且——我愛他!”

  “也許我今晚不該來的,”女的又歎一口氣,“我不知道黎瑾請我來——只是想羞辱我!”

  “小瑾的心理永遠不成熟,她只是在損害自己!”

  田心也到車邊,不高興的拉開車門坐上去。

  “怎麼回事?失魂落魄的,還不上來嗎?”田心嚷著。

  之諄一震,下意識的坐回車上,又聽見那女地說:

  “謝謝你對我說的話,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男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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