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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的凝視使她的心發顫,她早已喜歡——不,愛上他,又何必吝嗇不說呢?這不是她早已渴望的嗎?猶豫什麼呢?喜歡,愛一個人,並不羞恥,是吧!

  「你要我怎麼說?難道你還不知道?」她眼光如醉,聲音如夢,小小的臉上佈滿紅暈。「為什麼你一定要問?」

  「我不知道,你說,我要你說!」他不顧一切的。

  「我——」她舐舐發幹的唇。「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似乎——很久了,我已經——喜歡你,我注視著你,搜尋著你,只是——你不看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做,也沒想到今天——我只是在等,盲目的等!」

  「是嗎?」他滿意的笑一笑,「現在你怎樣?我不但看了你,而且還約了你!」

  「我……」她微張著唇,有些委屈的。

  「我會吻你,不是現在,星期六吧!」他毫不在乎地說,他對她說吻字,似乎是種施捨。

  「黎群——」她難堪的。吻,對她來說,是神秘的,羅曼蒂克的,充滿柔情的,但他竟那樣說出來,他是怎樣的一個男孩?除了愛,她開始有點怕。

  「哦——」他怔一征,發現了她臉上的極端難堪,他皺皺眉,剛才說了些什麼?似乎很模糊,他竟有些記不得。「別想了,我——講著玩的!」他微有歉意的。捉弄像她這樣一個女孩,於心何忍?

  他默默放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那些不耐煩和冷漠又都回到臉上,他幾乎忘了身邊還有個徐曉晴。

  她暗暗歎一口氣,眼中更顯迷蒙了。黎群除了講那些奇怪的、使人難受的話之外,就是沉默,但兩樣比起來,她情願他說話。

  可怕的沉默,有時真能令人室息!

  遠山,近水,傍晚的碧潭,美得像幅畫。行人漸疏的堤邊,坐著一對使人羡慕的年輕人,男的高大英俊,女的雅致秀逸,他們肩並著肩,喁喁細語,愉快的笑聲圍繞在他們四周,那是雷文和黎瑾。

  「黎群真怪,居然帶了個徐曉晴來黎園,我一直以為他喜歡亦築!」雷文說。

  「有什麼好怪的?天下就只有亦築一個女孩?哥哥難道不能喜歡別人?他告訴過你,他喜歡辦築的嗎?」黎瑾撇撇嘴。

  「他雖沒說過,我可看得出,」雷文說:「我想一定是他在亦築那兒吃了癟!」

  「廢話!」她不以為然,「方亦築有什麼了不起?憑哥哥還會吃癟?只有你,一天到晚亦築、亦築的,好像只有亦築最好,你自己為什麼不去追她?」

  「我不是有了你嗎?何必去追她?」雷文笑。

  「如果沒有我呢?」她頗認真的。

  「那可說不定了,亦築是個好女孩呀!」他開玩笑。

  「哼!」她冷冷哼了一聲,把臉轉開。

  「跟亦築在一起,會使你愉快、無憂,她講的話很夠深度,聽來舒服,而且她不做作,不像一般女孩子!」他不曾注意她的不愉快,繼續說。

  「她既有那麼多優點,你根本不該來找我!」她突然站起來,板起冰冷的臉。

  「什麼話,小瑾!」雷文順手握住她的手,她用力摔幾下,摔不開他,滿臉不屑的把頭扭向一邊。「你怎麼會為這小事又生氣,我根本——隨口說的!」

  「隨口說的!」她轉回頭,盯著他,說:「隨口說的話才最真實,我早知道,你和方亦築中間不簡單!」

  「小瑾,你可要憑良心!」他叫起來,「我和她再簡單不過了,我一向當她男孩子看待,而且,她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呀!你還不信任她!」

  「再好的朋友在這方面也得分清楚!」她堅持的。從開始,她就懷疑雷文和亦築,至少,她以為亦築喜歡雷文。「方亦築不接受哥哥,你知道為什麼?為你!」

  「我!」雷文跳起來,」可能嗎?這個笑話未免太大了!」

  「一點也不笑話!」她不屑地說:「我瞭解方亦築,我知道她喜歡你這一類型的人!」

  「你瞭解她?」雷文大笑起來,「你恐怕連自己都瞭解不清楚,十足還是個小該,只會瞎妒忌,亦築和我一清二白,以前——我約她,她都一再拒絕,你真不該誤會她!」

  「講實話了吧!」她蒼白的臉上有一妹妒火,「你約她,可見你們之間有事!」

  「小瑾,你可知道是多久以前?亦築是我進T大第一個認識的人啊!」他再叫。

  「第一個認識就了不起,是嗎?這叫一見鍾情嘛!」她冷笑的諷刺。

  「我一見鍾情的是你,記得那噴水池有霧的早晨嗎?」他拉著她一起坐下,「別談亦築了,談談別的,免得浪費寶貴的時間!」

  「別談她也行,你以後不許理她!」她看著他,淺淺的笑意在嘴角擴展,古典美的臉十分動人,雖然是個無理的要求,他也屈服在她的笑臉之下。

  「好,不理就不理!」他擁住她,「如果她找我呢?」

  「你可以躲呀!」她笑意更濃。她漸漸發現,微笑攻勢似乎更有效些。「看見你們在一起我就不舒服!」

  「好,好,都依你!」他輕輕吻她,「只要你高興!」

  她滿意的笑了,她自小遺傳的狹窄心胸,猜忌,小心眼,強烈的佔有欲,使她無法再繼續和亦築的友誼,不只亦築,是除去雷文之外的任何人。她不但把自己關在自築的塔尖裡,也要雷文一起進去。愛情的迷惑使這毫無心機、不愛思索的男孩就範于一時,但誰知道能否永遠關住他?真正的愛情,絕不是這樣的。

  「你爸爸近來很少回黎園,是因為我嗎?」他問。

  「別提他!這風流成性的老傢伙!」她臉色立刻變了,口吻絕不像對父親。「不回來更好,仗著有錢又漂亮,幾乎忘記了他已經四十三歲,他一定又認識了什麼不正經的女人!」

  「你怎能這樣說你父親?」他驚訝而不同意的,「你對他再不滿,至少他總是你的父親,而且,你母親死了十多年,他有權交女朋友,誰規定四十三歲不能再有愛情?」

  「愛情?他也配?」她尖刻的,美麗的臉有些扭曲,「他如愛過我媽媽,今天就不能再花天酒地,雖然我媽媽死了,他的愛情應該陪葬!」

  「愛情應該陪葬?你以為今天是十七世紀?」他嚷著,「老實說,我不覺得你爸爸有什麼錯,男人就該這樣!」

  「好,你想學他?」她恨恨的,「你可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些什麼人?舞女,酒女,歌女,交際花,沒有一個正經女人會看上他!」

  「小瑾,你不必這麼激動,」他拍拍她,笑一笑,「你應該設法去瞭解他,不該仇視他,四十幾歲的人需要什麼?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溫柔的太太,但是他沒有,難道他不應該找尋嗎?舞女,酒女,歌女,交際花並不都壞,她們也是人,有什麼不同嗎?難道她們天生註定不許有愛情?我看得出你爸爸很空虛的樣子,他在找填補的方法!」

  「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溫柔的太太,」她咬著牙說:「你可知道是他自己毀的?」

  「什麼?我——不明白?」他睜大了眼睛。

  「你當然不會明白,」她冷冷一笑,「這就是我恨他的原因,我媽媽,就是被他的風流成性所氣死的!」

  「是——嗎?」他不信的,「我看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看他不是,但事實如此!」她不屑的,「他以為他夠漂亮,夠瀟灑,以為自己是情聖,對照亮的女人見一個愛一個完全不負責,他死有餘辜!」

  「小瑾,你知道你在講誰嗎?」他制止她。善良的個性,使他不能忍受女兒如此對父親。「你好像在講一個殺母仇人,你不能這樣!」

  「殺母仇人,哼!」她冷哼,「難道他不是?」

  「他——殺死你母親?」他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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