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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打量著四周,此地不及黎園大,但那精緻,那氣氛就無法比了,她是個重視氣氛的人,雖然此地太過豪華,但她立刻就愛上這屋子。沙發全是深藍色粗昵的,配著同色的絲質椅墊和窗簾,還有所有以藍和白為主色的家具,難道主人是藍色的愛好者?之諄看來不像,像他那樣的男人,應喜歡黃色,米色,咖啡色——

  “又在想什麼?你總是那麼愛用腦筋?”之諄忽然出現,他已換上了一套便裝,咖啡色的長褲,米色薄毛衣,亦築很滿意剛才的想像,他是不適合藍色的。

  “為什麼你的客廳全是藍色?這不像你!”她轉動眼珠。

  “女孩子多半喜歡藍色,不是嗎?”他不著邊際的。

  “你那些女朋友吧!”亦築敏感地說。之諄搖搖頭。提起他的女朋友,亦築心裡總有一陣不舒服。“我是從小就不喜歡藍色的。”

  “你喜歡什麼顏色?”他會笑的眼睛凝定在她艙上。事實上,她真的只能算是個孩子,他竟對她有這麼大的興致。

  “以黃色為主的,像米色,咖啡色!”她眨眨眼。

  “是嗎?”他笑起來,走去一邊打開唱機,音樂立刻充滿室內。“我看穿了你,所以穿米色和咖啡色的衣服來討好你!”他指指身上。

  “你真滑頭,像雷文一樣!”她笑起來。

  “該說雷文像我才對!”他端著兩杯像飲料的東西過來,遞給她一杯。

  “這是什麼?”她放在唇邊舐一舐。“又苦又麻!”

  “PINKLADY,紅粉佳人,”他笑,“不會使你醉倒的。”

  她再嘗一點,終於點點頭。

  “難怪你喜歡住在這裡,像皇宮一樣!”她說。

  “喜歡嗎?可以常來!”他大方地說。

  “會不方便的,對嗎?”她機靈的反問。

  “你這張小嘴真厲害!”他用指點點她的嘴唇,在她旁邊的一張長沙發坐下。“難怪小瑾妒忌你了!”

  “黎瑾妒忌我?不會的。”她叫。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你是個很吸引男孩子的小東西,難道你不知道?雷文,或者小群——”

  “胡說,胡說,胡說!”她不依的叫起來,臉孔漲得通紅,有種少女的特殊嬌羞意味。

  “好,不說這個,我跟你開玩笑,”他把她拉到身邊,她全身都拉緊了弦,心臟劇烈的跳起來,他要作什麼?“告訴我,你有多少個男朋友?”

  “一個!”她開玩笑的用手指比一比。

  “你來我這裡他不妒忌?不生氣?”他攬住她的肩。“他是誰?”

  她力持自然,但他身上傳來的溫熱,使她全身都僵硬起來,她不敢再看他。

  “他是個比我大一些,老一些,高一些,又漂亮又瀟灑的人,他還有二分邪氣,三分狂妄,四分驕傲,五分玩世不恭,除我以外,他還有六個女朋友!”她說。

  他揚聲大笑起來,似乎全世界只有這件事最可笑了。

  “有這樣的人嗎?我倒想見見!”他喝了一口酒。“他叫什麼名字?我認識嗎?”

  “你當然認識,他叫——黎之諄!”她大聲說。

  然後,一溜煙逃出他的臂彎,站得遠遠的,這回輪到她縱聲大笑了,看著之諄被捉弄後的怪表情,她笑得更厲害。

  “好,你捉弄我,我要抓住你!”他跳起來,朝她跑過去。她不停的躲,不停的逃,不停的笑,不停的叫,兩人在屋中追成一團,四十三歲的之諄——哦!他怎像四十三歲?說他三十三也許還嫌太多了些。

  亦築逃到屋角,她四周望望,再也無處可逃,之諄已經追到她面前,兩隻手撐住牆壁,把她圈在角落裡。笑聲,叫聲一下子靜止,四周變得無比的寂靜,寂靜中只有兩人激烈奔跑後的喘息聲,他們互相凝視著,她發亮的眸子在他會笑的眼中找到歸宿,他們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溫暖的唇印在她上面,像一隻海面上的小船,遇著一股巨大的旋風,她忽然失去了方向——

  她忘記了身在何處,忘記了家,忘記了父母,忘記了弟弟,忘記了雷文,黎群,黎瑾,她甚至忘記了自己,她覺得整個人似乎在飄,飄得好高,好遠,在雲端,在波濤上,她整個靈魂都蘇醒過來,被壓抑過久的感情,突然奔放,她熱得像一團火,她抱著之諄的腰,直到自己喘不過氣來,然後,她醒了,輕輕的放開他。

  一張經過歲月修整的完美臉孔,漂亮,瀟灑,多情——又似迷惑的臉,會笑的眼睛那麼亮,那麼深,還有許許多多的問號。他的手仍然撐在牆上,剛才的一刹那是那樣不可思議,卻又那樣使人留戀,亦築,一個小女孩,他兒子和女兒的同學,竟——比他所有的女人都熱,都狂,他記不得那吻是怎樣發生的,似乎——要發生的事永遠避免不了,而且,那麼自然的就來到。

  “生氣了嗎?”他看著她那充滿青春熱力的臉,那張因內心充實而特別煥發的臉,輕輕的問。

  “我——該生氣嗎?”她的聲音像夢囈。

  他放下撐持在牆上的手,擁住她走回沙發。

  “我並不想冒犯你,只是——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亦築,有些事總是那麼奇怪——”他費力地說。

  “是的,有些事總是那麼奇怪,”她輕輕地說,眼中的光采令人心動。“像愛情,它要來時,就那麼毫無理由的就闖來了,是嗎?”

  “亦築!”他心靈震動,下意識的擁緊她。愛情,這個被他遺忘了十多年的字眼,這個他一生中以為不會再得到的東西,一個美麗的,高雅的,令人心動的小女孩,輕輕的就替他拾回來,那麼虔誠的捧到他面前,他是人,是個感情極豐富的人,他能不接受嗎?“亦築!”

  “很奇怪,別人一向說我鐵石心腸,我一再警告自己不能交男朋友,是我低估了愛情的力量,一看見你,我就知道必有什麼事會發生,沒有想到那就是愛情——因為我從來不懂得什麼是愛情!”她望著他的臉,歎息著說:“我多傻,一向被我棄絕在一邊的愛情,原來這麼美,美得使我情願放棄任何其他的一切!”

  “哦,小亦築,”他感動的,“你所給我的,我必將十分珍視,我不很好,正如你說的,有點邪氣,有點狂妄,有點驕傲,有點玩世不恭,但是,我會儘量作得好——”

  “夠了,夠了!”她滿足的,“別為我作得更好,我喜歡原來的你,你給我真實的感覺。我就愛你那點邪氣,那點驕傲,那點狂妄,那點玩世不恭,”她深深吸一口氣,對著他說:“你知道我多滿足嗎?我似乎已擁有了全世界!”

  他拿起酒杯,把她的一杯放在她手裡。

  “為我們乾杯!”他說。

  “不,為我們的愛情而乾杯!”她更正。

  玻璃杯相碰,發出叮的一聲,一段艱苦的愛情開始了。他們都知道,他們的前途必多險阻,但他們都不提,也不怕,真正的愛情能為他們解決一切。

  放下酒杯,他輕輕的擁住她,兩人一起倚在沙發上,誰都不再說話。之諄腦中不停的轉動著,對於這段突來的愛情,他顯然是被動的,十幾年的經驗,愛情對他並非最重要,也不再那麼單純。他有過初戀的純真感情,有過金錢買來的廉價愛情,也有過單純為發洩的情欲,現在和亦築之間的,真的,他不能確定是什麼,亦築說是愛情,他卻感到迷惑,是的,亦築是迷惑了他,他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女孩、他喜歡那份稚氣的單純,是愛情嗎?哦,但願是,他不願傷害她的心。

  “你在想什麼?你也相當愛用腦筋!”她望著他。

  “我在想——”他定一定神。“將來!”

  “將來?”她坐直了。“為什麼想那麼遠?我們才開始!”

  “我不知道,”他淡淡的搖頭。“我只是在想!”

  “你似乎——不太高興,是嗎?”她眼中有了警戒。

  “不,怎麼會呢?”他振作精神,亦築比他想像的更機靈。“我是——有點疲倦了!”

  “是嗎?”她不十分相信的打量他。“我該走了!”

  “不——”他阻止著,卻又說不出理由。

  “真的該走了,十——點,我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去過!”她看看表,站起來。

  “那麼我送你!”他也站起來,拿了汽車鎖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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