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煙水寒 >


  託盤裡是一些蛋糕、小點心之類的東西,亦築一向不愛甜食,微笑著拒絕,並非有意,然而,黎瑾的臉變了。剛才的笑容被僵硬所代替,她敏感的以為,亦築已在妒忌她了,她永遠忘不了亦築先認識雷文的事。

  “一點都不吃嗎?”她問。臉上只有僵硬的勉強笑容。過窄的心胸,使她只會鑽牛角尖。

  “我胃不好,吃甜的東西常泛酸,很難受”亦築解釋。

  “未必吧!或者只是我家的使你反胃!”黎瑾說。

  “真的,我知道,亦築從不吃甜食!”雷文在一邊說。

  “你怎麼知道?”黎瑾臉色更難看,完全破壞了她那雅致的古典氣質。

  “我們在一起吃過許多次東西,常常同路回家,怎能不知道?”雷文毫無心機,粗心大意的,還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大孩子,“別逼她吃了,我多吃點吧!”

  黎瑾似賭氣的哼一聲,低聲說:“你倒體貼!”

  雷文只顧著吃,根本沒所見黎瑾的話。亦築心裡卻重重一震,黎瑾現在已開始妒忌,而這種妒忌卻是毫無理由的,她不得不提高警惕,看樣子,她必須退出這尷尬的處境才行。

  過了一陣,雷文吃下最後一塊蛋糕,拍拍手,正想說什麼,黎瑾卻搶先開口。可能是她自己也覺得剛才的話太過分,到底亦築還是她的好朋友。

  “晚餐吃多一點吧,不再有甜食!”她似抱歉的說。

  “不——”亦築拖長了聲音,一個突然的意念閃上心頭,“我不能留在這兒吃晚飯,有點事——暑假裡我教的學生今天請我一定去,我推不掉。”

  “亦築,你真掃興,”雷文大叫,“遲到早退,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你,今天怎麼回事?”

  “沒有事,我只是趕來說一聲,”亦築裝得很像,“我們是老朋友,黎瑾一定會原諒我的。”

  “我——”黎瑾一室,她心裡實在希望亦築離開,和雷文單獨相處,多美的時光!嘴裡卻不得不說,“當然能原諒你,可是你一走,就不熱鬧了!”

  “有的場合不需要熱鬧!”亦築微笑著一語雙關的,“對嗎?我得走了!”她站起來。

  “我送你!”黎群忽然出現,冷漠、不耐煩的聲音使大家都吃了一驚,他不是在寫畢業論文嗎?怎麼會聽到外面的談話?怎麼知道亦築要走?

  “不,不必麻煩了!”亦築推辭,她怕和黎群在一起。

  “不麻煩!”黎群自顧自的往外走,完全不理會所有人的驚訝眼光。

  “那麼——我走了!”亦築無奈的跟著出去,沉默的走出大花園。黎群一言不發,似乎真是只為送亦築出來。黎園的門口是一條通往公路的幽靜小徑,附近沒有人家,小徑上一個行人都沒有,亦築很想打破使人窒息的沉悶,對著深沉、冷漠又怪異的黎群卻真找不到話題。

  “你並沒有事,對嗎?”黎群突然說。他不看她,只對著空曠的田野。

  亦築吃了一驚,他銳利的眼睛看出了什麼?

  “你的學生並沒有請你,你只是——想離開!”

  “你的話令我難堪!”她搖搖頭,不置可否。

  “你難道不想想,你的離去也令人難堪?”他說。

  “我不認為黎瑾或雷文會難堪,”她笑笑,“如果是你,也會離開。”

  “小瑾真傻,雷文——並不適合她!”他也搖頭。兩人的對話含蓄而微妙,點到即止。

  “這該由她自己決定,你怎能替她感受?”她眉毛上揚。

  “你說得對,我怎能替她感受?”他若有所思。驕傲如他,竟能說出這種話?“我只是——不喜歡雷文!”

  “雷文很孩子氣,不拘小節,粗心大意,其實,他很不錯,內在也蠻有深度!”她說。

  “你很瞭解他?”他看她一眼,頗為驚訝,“你們認識並不久!”

  “瞭解不一定因時間長短,”她微微臉紅,“有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他,有的人卻深得像個礦。”

  “礦?”他回味著這話。

  “你就像個礦,對嗎?”她直率的說。

  “是嗎?”他笑起來。當他笑時,黑亮的眼中有一抹難以捉摸的神韻,臉上有一種在別的男孩身上難找到的陰沉,似乎是紳士的高尚氣質,“那麼你是個好的開礦者?”

  “不——”她拖長了聲音。他的話說得很明顯,難道他——不,不可能,他們倆算得上是個陌生人,“我不敢以開礦者自居,即使是,也是最差的!”

  他看著她,立刻看出她的閃避。

  “你相當聰明!”他說。

  走上公路,汽車、行人立刻多起來,他們無法再繼續“捉選藏”似的談話。站在公路局車站上,她說:“謝謝你送我!”

  “我似乎是為你這句話而來的。”他有點自嘲。

  “別把目的和結果看得這麼重,當心你會失望!”她說。帶著些開玩笑的口吻。

  “是嗎?”他認真的凝視她,“是嗎?”

  她心裡一顫,今天黎群怎麼回事?心不在焉的,講的話又是那麼古怪,莫非有什麼原因?

  “我在開玩笑,你真介意?”她故作輕鬆,心裡卻輕鬆不起來,因為她已在開始懷疑一件事。

  “我不該介意?”他反問。

  她說不出話來,黎群的態度使她疑心越來越重。

  公路局汽車來了,她松了口氣,正預備上車,黎群出乎意料之外的握住了她的手臂,握得很緊,很緊,她已感到痛了,她忍不住低呼:“黎群,你——”

  黎群的手有一些神經質的顫抖,臉上神色怪異得出奇,似乎在強抑著激動。

  “你還會再來黎園嗎?”他聲音急促又低沉,好像亦築一去永不回頭似的,“你會嗎?”

  “我想——我會!”她心中發顫,有些害怕。

  “那麼——再見!”他放開她,長長的吸一口氣。

  “再見!”她低著頭,匆匆上車。

  黎群不再看她,轉身大踏步而去。

  亦築心中起伏不定,剛才的一刹那似乎在做夢,他——黎群是什麼意思?

  回到家裡,她暫時扔開了心中所有的事,她不能比爸、媽和亦愷看出什麼。

  “咦?怎麼這麼早?不是黎瑾請你吃晚飯嗎?”淑寧正在洗菜,看見亦築不禁詫異的問。

  “臨時——改期了,”她結巴的扯謊,“黎瑾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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