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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蕙心第一天上班,她表現得非常冷靜,非常沉著,絕對沒有因為環境陌生而局促不安。

  她做行政助理,就是行政經理的助手,而實際上,她的工作相當於秘書,只不過她有大學畢業文憑,行政助理是比秘書好聽得多。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外資大機構,人事複雜,職員又多,他們公司佔據著一間大廈的四層樓,從一樓到四樓的職員進進出出,她略略估計,大約有四五百人吧?

  行政工作不但複雜而且瑣碎,什麼都要管,她翻一翻檔案,似乎連買廁紙都要經過他們。

  慧心搖搖頭,她工作的目的絕對不是管管買廁紙的小事,那只要信差就可辦妥,她是一個大學畢業生,正正式式的中文大學,她的目標很高!

  或者可以說,她的野心很大!

  沈慧心,二十二歲,剛畢業,對展開在眼前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和幻想,在女權巳大大提高的今日她有一番作為吧?

  她很漂亮,是那種斯文的、有韻味的、有氣質的漂亮,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她普通,因為她臉上沒有化妝品,身上沒有堆砌的所謂時裝。她是健康的,純凈的,驕傲而且給人一種永恆的感覺。

  是永恆!在她充滿自信的眼中可以看到她對自己的信心,可以看到保證,她會保持自我,永不改變!

  剛上班並沒有很多事做,她用很多時間來看一些舊檔案,如果她想做得好,表現得好。從前輩們那兒吸取經驗是必須的,重要的!

  她很聰明,她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穩固起來。

  她坐在她上司的玻璃房外,這家公司的老闆真厲害,每一個經理級人員的辦公室全用玻璃做牆,裡面的一舉一動,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人能在這種透明的環境中偷懶,作怪。

  她看一眼她的波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平凡而庸俗,是在馬路上一把可以抓一百幾十個的那種人。

  見工的時候,聽他講英文的口音,很美國化,他一定是從美國什麼大學回來的,但是留學回來的也只不過做一個行政經理而巳,這未免有點可惜、悲哀。

  蕙心不一樣,她有自信,她不會只限於此,她知道,小小一個行政助理只不過是開始,很快,很快,她會爬得更高,獨當一面。

  不過,她的目標不是玻璃房裡的行政經理,她是很有自信的,她不喜歡當行政,她會達到自己目的!

  “沈小姐,請進來一下!”波土陳家瑞在叫。

  她放下檔案,很快走進去。

  “這幾件公事先做,”陳家瑞說。不冷不熱也沒有什麼表情,“看舊檔案是浪費時間!”

  慧心眉梢一揚,想說什麼,終於忍住,拿起公事就轉身離開。

  她不和這種固執的男人爭論,她犯不著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波士弄得不開心。

  當然,她會照自己的方式工作,她是絕對我行我素之人,任何人都很難影響她。

  行政工作只是煩,不是難,幾件交下來的工作她很快的處理了,非常幹凈利落。

  然後她依然再看舊檔案。

  她很專心的看到一點鐘,那個陳家瑞一直沒有再派工作下來,她也樂得輕鬆自在。

  是吃午餐的時候,她放下檔案,突然發覺玻璃房裡的人在注視她,陳家瑞?那個平平板板、面無表情的男人?也未免太好笑了!

  沈慧心是什麼人呢?他該到她學校去打聽一下,等閒男同學、助教、講師,她真是眼角也不瞄一下。

  陳家瑞似乎被發現了秘密,有些不安的先離開了,慧心笑一笑,也走出公司。

  中午的中環真是擠迫,有要爆炸的感覺,到處都是人潮,想找塊三尺地來站站也不可能!

  慧心在人群中發昏,到哪兒吃中飯呢?她可不願意去啃“麥當勞”,那種牛肉碎使她難以下嚥,然而一個鐘頭,叫她去哪兒午餐?

  她也不甘心買個飯盒填飽肚子,做學生的時候還馬馬虎虎,現在巳做事了,不能再刻薄自己。

  哪兒去呢?哪兒去呢?

  文華酒店就在前面,罷了,去文華吧!二三十元吃午餐對她來說是相當貴,她才一千八百元一個月的薪水,可是——心裡舒服!

  她走進文華西餐廳,她喜歡做令自己舒服的事。

  這兒的確舒服,人不會多,又有情調、有音樂,如果每天來吃,倒是一種享受。

  看一看菜,價錢和她想像的差得太遠,她若吃一餐好一點的,起碼一百元,不——這不行,她也要顧住自己的經濟情形,量人為出。

  她只吃意大利粉,一個洋蔥湯。

  當然,她那麼冷靜,她也不做為難自己的事!

  食物送上來,她慢慢地吃著,在這兒真是完全感覺不出中環爆炸的擠迫,她覺得悠閒。

  一點五十分,她從文華出來,兩點就可以走回公司,她一直是個守時的人。

  走到聖佐治行門邊,她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聲音。

  “沈慧心,沉惹心——等一等!”是一個女孩子。

  她停在那兒,看見中大同學楊文珠快步走過來。

  文珠的身邊有個男子。

  “晦!沉蕙心!”文珠一把抓住她,“聽同學說你已經在上班了,哪一間公司?”

  文珠是個富有的嬌嬌女,念完書她已對父母交了差,工作與否對她完全不重要。

  慧心說出自己公司的名字,她始終是很安洋,很——近乎冷淡的神色,文珠只是個普通女同學。

  “哦!是大公司,同學之中你的工作最奸,”文珠說:“啊!忘了給你們介紹,傅斯年!”

  文珠這才記起她身邊的男孩子,這才介紹。

  傅斯年?是這三個字嗎?聽當年在台大念書的父親說過,二十幾年前的台大校長也叫傅斯年,被一個大炮國大代表的一篇言論氣死的。現在台大裡的“傅園”就是為紀念當年的校長。是傅斯年嗎?

  “晦!”心裡面想了這麼多,口頭上卻只是淡淡招呼。

  慧心是這麼一個人,她把所有的事放在心中。

  “你好,沈小姐!”傅斯年倒是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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