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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然而——她想的又是什麼呢?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她根本可以完全拒絕潘烈的,不給他任何顏色,也不給他任何機會,但——她為什麼不這麼做?

  不是不忍心,而是——她覺得這仿佛是一齣戲,她是旁觀者,她也希望自己看到結局。

  這是怎樣的心理呢?她完全不懂!

  或者,該請教心理醫生的是她,是潘烈——

  想到潘烈,她心中自然湧上一股熱。那個出色的、漂亮的男孩子,一心一意地對著她,即使她不接受他,心中的驕傲也是存在的。

  潘烈那樣的男孩子,怎可能不驕傲呢?

  她對潘烈是不是已動了情?

  想到這裡,她簡直驚駭欲絕,她動了情嗎?是嗎?怎麼會是這樣的?她根本不想如此,她只想做龐逸的好太太,過她幸福的下半生,她真的不想再掀起任何驚濤巨浪,她真的不想。

  移動一下,碰到了龐逸的身體,她竟有強烈的犯罪感,她——可曾對不起他?

  仔仔細細地想了一次,這才放心地透口氣,她什麼都沒做過,怎麼對不起他?

  但以後——以後肯定不能再見潘烈了,潘烈是一堆烈火,她開始——不!她已知道,再下去很難令自己冷靜。她已怕面對他深情專一的眸子。

  那眸子——也令她有犯罪感。

  老天,這是怎樣的矛盾?

  十三

  在近郊的一個外景場地,思嘉坐在她專用的太陽傘下休息。剛拍完一組鏡頭,要等工作人員打好另一組的光才能再拮。她閉目養神,深秋的陽光並不刺眼,只會令人懶洋洋地不想動。

  專服侍她的阿嬸送來一盅茶,並輕聲問,“我削點水果,你吃嗎?”

  “好!不用削,我吃青葡萄。”她說。

  洗得乾乾淨淨的青葡萄立刻送到她面前,她悠閒地吃著。她喜歡青葡萄的顏色,不會象紫葡萄一樣弄汙手指甲,而且味道也不那麼濃,她喜歡清淡。

  是,清淡,連愛情也是,所以她選擇了龐逸。

  淡淡的感情不會刺激人,也不會令人有負擔,她喜歡輕輕鬆松過日子,象目前一樣不是很好嗎?

  龐逸是最適合做她丈夫的人,他從不給她任何壓力,即使是龐太太,她覺得和沒結婚時也沒什麼不同。

  但是潘烈——一想起他,心中那股熱流就湧上來,想也壓不住。她無法解釋他們之間是什麼,但——壓力大得她透不過氣,大得令她想逃避。

  若這是情——那麼“情”這一定該是煩惱的根源了。她吃幾粒青葡萄,忍不住輕歎一聲。她隨時隨地都會想起潘烈,想控制都不行,他的影子會自動浮現地面前。無論如何,潘烈已強烈影響了她。

  她很害怕,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她雖是明星,卻是規規矩矩的,別說外遇,即使男性朋友,她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有這潘烈,他似一輛完全不受控制、不循軌道的火車,不分青紅皂白地向她撞來。她很害伯,怕自己終有一日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她打了個寒噤,是這個字吧!她發覺如真是這樣,她現在已招架乏力了。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人聲,她把視線轉過去。

  “另一組外景隊,”副導演在一邊說,“好象是潘烈來拍武俠片。”

  潘烈?!這麼巧?想起他,他就出現了,這也是緣?

  思嘉沒表示什麼,把自己視線收回。她自己才知道,驟聞潘烈的名字,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當然,她是不敢再往那邊望。面對潘烈,她不知道多辛苦才能令自己看來冷漠。

  在銀幕上她是個好演員,現實生活中卻一塌胡塗,她還算戲子嗎?

  潘烈他們的戲沒有開拍,只是工作人員開始預備,潘烈卻朝她這邊走來了。

  他——知道她在吧!

  她又開始緊張,開始心跳加劇,開始手冒冷汗,他過來了,身上穿的是戲服。

  “思嘉。”他叫,就站在她身邊。

  她抬頭——也真奇怪,就在這一刹那間,她竟掩飾好所有的情緒。

  “噢!你。”她淡淡地說。

  “我來拍外景,想不到遇到你。”他喜悅的黑眸比陽光更耀眼。

  “我還有幾個鏡頭就拍完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在潘烈面前,她始終是這樣——但是,她能不這樣嗎?

  “龐逸沒來?”

  “他從不陪我拍戲,就象我從不陪他上班一樣。”她淡淡地笑著,比深秋的景色更有韻味。

  對著那笑容,潘烈呆楞半晌。

  “我們可以一起回市區嗎?”他衝口而出。

  “我們不會同時拍完。”她皺皺眉才說。

  “我只有一場打戲,拍完就走。”他的神情熱烈起來,臉也微紅,“你——可不可以等我?”

  “不可以,”她搖搖頭,“除非同時拍完!”

  他呆楞一下,立刻轉身就走,一邊定一邊說:“我立刻回去拍,可能比你先拍完。”

  望著他的背影,思嘉歎了口氣。

  穿著戲服的他又是另一番景色,另一番氣勢。也不過一件黑色衣褲,象所有江湖遊快一樣,但他那正氣,那威武從每一個毛孔裡滲透出來。只是造型,他已占了絕大的優勢,難怪他那麼紅,又紅得那麼快。

  只是——他才二十多歲,臉上卻有了風霜,更特別的是,他眉心的滄桑。這是否出現得太早,而且事業一帆風順的他,又是什麼令他如此?

  愛情?!思嘉震驚地想。

  副導演來請她就位,她心不在焉地走過去,一站在那兒,她發現竟忘了臺詞。阿嬸立刻送劇本給她看,又給她送茶。十分鐘之後,正式開拍了。

  思嘉從來沒有恍惚得這麼厲害過,居然聽不見男主角的臺詞,居然接不了下句。弄了半天,這場戲始終拍不成。她一下子就煩燥起來。

  也不理導演說什麼,逕自回到太陽傘下。

  “思嘉——”導演很尷尬,“休息一陣再拍——或者——你要不要先回家,我們改天拍?”

  “不必,”思嘉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寧,“我等一下再拍,沒有多少戲,是不是?”

  “是,沒有多少。”導演陪笑,“不必急,你什麼時候可以拍了告訴我就是。”

  思嘉吸一口氣,視線不受控制的移向潘烈那兒。他們已開始試戲了,潘烈很認真地在一拳一腳地比劃,看他全神貫注的模樣,他一定急於完成這場戲。

  她有點感動,這男孩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達的確少有。而且他不是普通人,只要他肯,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但執著專一——

  他執著專一,她的心又翻騰起來。

  再一次拍戲,她終於勉強拍完那幾個鏡頭,並不滿意,她也算了。她知道,再拍下去,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表現,而且她全無心情。

  潘烈在不遠的另一邊。

  看見她們這邊收工,那邊的潘烈急了,他也顧不得最後幾個鏡頭,迅速地朝思嘉奔過來。

  “思嘉,請等我。”他滿頭大汗,神情急切又動人,“只有幾個鏡頭,不會很久——”

  她淡淡一笑,搖搖頭。

  “我還沒下班,我不會這個樣子回市區。”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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