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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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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工作,什麼地方?”子莊大大驚奇。“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才說好,”莫恕平靜的。“是個貨倉管理員。” “什——麼?”子莊眼睛睜大了,臉也脹紅了。“你去替人家看貨倉?不,不,絕對不行,我不同意。” “我已經答應了!”莫恕半絲也不激動。“是日班的,早晨八點到下午五點,只是坐在那兒,就有錢拿,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為什麼不去呢?” “不,你一定不能去,”子莊激動得站起來。“說什麼我也不讓你去,絕不能。” “為什麼?” “因為你是莫恕,唯一的莫恕。”子莊大聲說。 因為他是莫恕,是理由嗎? 以玫再來子莊家裡上課時,她感覺到子莊的情緒非常的不安,看他的眼光也充滿了矛盾,他怎麼了?想了一下,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冰雪聰明的,又出道得早,子莊那種老實大男孩的心怎能不明白呢? 子莊是為了她和莫恕而這麼矛盾,這麼情緒不安的,是吧?莫恕不喜歡子莊收女學生,不喜歡子莊接近她,可是子莊心中明明是喜歡她,所以子莊矛盾不安了。 她為他的矛盾和不安而開心,她只不過來了一星期,就可以搖動莫恕在子莊心目中的地位,她該為這一點驕傲,她是有魅力的。 “子莊,你有什麼心事?能告訴我嗎?”她在休息時間。她已改口叫他的名字,又是那樣不落痕跡。 “心事?沒有,沒有,”子莊避開了她的視線。“最近比較忙——哎!忙。” “因為我來了才忙嗎?”她笑。她不只聰明,還十分狡猾,她很會利用自己魅力。 “不,不,當然不,你只不過是一個學生,”子莊紅著臉不停的搖頭。“我忙其他事,我有其他的工作。” “哦!除了教學生,你還有其他工作?”以玫問。 “是!我作曲,我和唱片公司有合約。”他說得有些結巴。“有時候錄唱片時,我得伴奏。” “這麼說——你和唱片公司很熟,很有關係,是不是?”她歪著頭看他。 “很熟,是很熟,”在她面前,常常他顯得手足無措。“我根本就是做這行的。” “子莊啊!以後有機會你可以替我介紹嗎?”以玫說:“這個世界啊,關係最重要,有關係的話就算不怎麼好,唱片公司也會力捧,也會紅。” “我介紹你什麼?”子莊不明白。 “唱片公司的人咯!”以玫笑。“在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對我就關係重大了!” “你想做什麼?灌唱片?”子莊皺眉問。 以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珠一轉,笑了笑。 “當然不是說現在,我是說我學成了之後,”她撒嬌似的說:“我是你的學生,總不能替你丟臉啊!” “你說得對,”他點頭。“不是任何人、任何歌星都能灌唱片的,一定要有水準、有資格才行,我雖和唱片公司熟,也絕不會隨便介紹人去。” “我明白的,你是出名的作曲家,自然要愛惜羽毛。”以玫微笑。“不過你放心,我這學生絕不會丟你的臉。” “也不是這個意思。”他不只老實,還忠厚。“我是說——如果你本身功夫不到家,還是多一點學習和訓練比較好,我不是指我的名譽。” “無論如何,我是會聽你的話。”她說得好甜。 子莊滿意的笑了。以玫會是個好學生,會有前途,莫恕說的——可能太偏激了,是吧!雖然莫恕是好意。 “我們——再開始吧!”子莊搓搓手。“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好。”以玫坐在鋼琴前。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子莊,我有兩張演唱會的票,美國來的『第五度空間』合唱團,你願意去聽嗎?” “你說什麼?『第五度空間』——啊!他們來香港的演唱會。”他恍然大悟。“他們是不錯的,在流行歌曲界曾享盛名,可是——聽說他們改組了,有兩個隊員離開。” “你去聽聽,好不好?”她望住他,看來非常誠懇。“人家送了我兩張票,不去很可惜。” “我去——”他呆住了。“我——我和你去?” “你陪我。”她跳起來抓住他手臂,不停的搖晃。“我最不喜歡一個人,你陪我。” “但是我——”子莊脹紅了臉。他是想去的,可是陪女學生去——這未免說不過去,而且莫恕會不高興。 “不管,不管,你一定要陪我去,”她抓住他不放。“一個人參加悶死人。” “哎——我考慮一下,”他尷尬的。“我考慮一下。” “考慮?”她似笑非笑的望住他。“是不是怕莫恕不高興?你為什麼那樣怕他?” “不,不,不是莫先生——”他又窘又不安。“我怕抽不出時間,我這——” “不信,你就是怕他,”以玫癟癟嘴。“你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為什麼怕一個他那樣的人?” “請別誤會,不是怕——是尊重。”他額頭開始冒汗。 “證明給我看。”她笑。“如果不是怕他,你就陪我去,我才會相信。” “不需要證明——”他益發臉紅了。“以玫,不要開玩笑,我們開始彈琴。” “不,你不答應我不上課。”她頑皮得像個小孩子。 他猶豫半晌,掙扎半晌,終於咬著牙,好像決定第三次世界大戰般。 “好——我去。”他點點頭。 “那一言為定,不許黃牛啊!”她帶著勝利的笑著。“今天晚上七點半,我在演唱會的門口等你吧!” “好!七點半。”他說。 決定陪以玫去,他心中很是高興,他原是喜歡去的,只為莫恕的影響太大——他擺脫不了,他終於擺脫了,他決定去。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卻又有一陣難以解釋的內疚,他知道莫恕不會喜歡他這樣,理 智上,他自己也覺得不應該去,但在以玫面前,理智不能理直氣壯。 他們開始練鋼琴!以玫依然很開心、很專心,而子莊卻是極不平靜,想東想西,精神完全不能集中。那種內疚的感覺也越來越厲害,終於,他停下來。 “怎麼了?子莊。”以玫詫異的。 “我不知道,我覺得好像做錯了事,良心不安,”他歎一口氣。“我想——我還是不去。” “不行,你答應過我的。”她叫起來。“你是老師,又是大男人,怎能出爾反爾?” “我——哎,我很難解釋,或老我太古板、太保守,又太原則性吧,我認為還是不去好些。”他說。 “我想是你太善良,”她冷冷的癟嘴。“你認為莫恕有恩於你,於是你對他百依百順,像個奴隸一樣,我看哪,人家正利用你這善良的弱點,叫你一生一世不敢背叛他,受他利用。” “不,你千萬不能這麼說,這絕對是錯誤的,莫先生絕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是。”他鄭重的否認。“他絕對不是利用我,他對我的栽培是絕無企圖的。” “還說沒有企圖,你現在是不是賺錢養他?這不是利用是什麼?”她冷笑。 “你怎能這樣說,莫先生以前教我、養我、栽培我,今天他——哎!我養他又有什麼不對?”他說:“你——怎麼總是針對著他呢?” “我是為你好,你不會以為我和他有仇吧?”她搖頭。“我只是看不慣——你這麼大一個人,他還管得厲害,還一些自由也沒有。” “他沒有管我,我的一切是我自願的。”他說。 她沉默一下,突然又說:“那個莫恕,他年紀又不老,怎麼不做事,一天到晚遊手好閒的?” “這——他自然有原因。”他皺眉。 “什麼原因?有絕症?受了刺激?女人?”她好奇的一連串問。“他多大了?” “這是他的私事,我不便說。”子莊搖頭。 “我的天,居然有你這種人活在這個時代,你像個一成不變的老古董,又臭又硬。”她極度的不滿。 “人活著是該有一點原則。”他正色說。 “為了原則你要吃苦一輩子?” “我不覺得吃苦。”他搖搖頭。 “你當然不覺得,可是在我們旁觀者看起來你就大吃虧了。”她搖頭。“你年輕,你有才華,你應該更有名氣,更有前途,你應該有更好的享受,你該賺更多的錢。現在你為了他只好放棄許多。” “誰說的?誰這麼說的?”他激動起來。“全無事實根據,胡說八道,我怎麼是為了他 放棄了許多,反過來說是他為了我——而且我不稀罕更好的享受,不稀罕賺更多的錢,我很滿意目前。” “你太傻,你根本不適合這個時代。”她說:“這是個人人拼命往上爬的社會,錢是最基本的一切,你不要錢又不要爬得高,你的思想太落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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