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下午的旋律 >


  “我已經說過了,他是我的師、友、父、兄和恩人,”子莊搖搖頭,道:“沒有了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真是——這樣?”她忍不住叫起來。“難道你們之間還有一段故事?”

  “也不是什麼故事,”子莊搖頭。“是一段往事,真真實實的,他收養了我、教育了我、栽培了我,就是這樣!我原本只是個孤兒,他從孤兒院中領我出來。”

  “哦——”她拖長了不能置信的聲音。“是這樣的?那麼——他是誰?”

  “莫恕。”他恭敬的說。

  “莫恕?”她搖搖頭,沒有聽過這名字。

  “你可能不知道他,但十多年前,他是最好的、最出名的聲樂家、作曲家、鋼琴家,我

  不及他一半。”子莊真心誠意的說。

  “是嗎?是嗎?”以玫一看大門,眼中射出一種十分耀眼的異彩。“他真是那麼出名?那麼了不起?”

  “你可以問一問你的父母或長輩,他們或者知道他,他是一個天才,一個真正的天才。”他由衷說。

  “但是——一個天才,最出名的音樂家怎麼會突然之間就失去聲名、光芒的?他又不是靠一張臉吃飯的明星,還怕青春消逝?”

  “這——自然有原因的。”子莊似乎不願說,也不敢說,只輕輕帶過。“可是我敢肯定,只要他願意,他現在仍然是最好的,我不及他一半。”

  “你已經說過兩次了,你不及他一半。”以玫笑起來,半開玩笑的。“這麼說,我應該拜他為師了,對不對?”

  “對!如果他肯教你的話。”子莊輕輕歎一口氣。“除我之外,他絕對不肯教任何人,尤其女孩子。”

  “怪癖?成見?”她問。

  “不知道。”子莊說:“像他那樣的天才音樂家,的確是有些怪脾氣的。”

  “我怕怪脾氣的人,我還是跟你學比較好,”她嫣然一笑,非常美麗動人。“我喜歡你的親切、友善。”

  他也笑了,他喜歡聽她令人開心的話。

  “我會盡我所能的教你。”他說。

  “好!我走了,”她拉開門。“要我預備的書、琴譜、歌譜之類,請你給我一張名單,我可以去買。”

  “暫時不必,我這兒有,”他似乎不當她是學生,而是一個朋友。“你得從最基本學起。”

  “再見。”她轉身出去,留下一個動人的微笑。

  子莊關上大門,猶自怔怔的站在那兒發呆,剛才的一切不是夢吧?!的確有個漂亮的女孩子來過,的確留下一抹動人的微笑,的確——她明天還會來,不,她每天都會再來,這真是太好了。

  子莊喜歡以玫,幾乎是一見就喜歡她,所以才絕不考慮就收她做學生,這不是他平時的作風,他一直是很嚴謹的。是的,他是嚴謹的,生活嚴謹、行為嚴謹、作風嚴謹,他的生命中除了音樂之外幾乎沒有溫柔,全是硬繃繃的,因為他生活在莫恕的身邊。

  莫恕對他要求嚴謹,他不能有半絲放鬆,這樣二十多年的努力,他算是成名了,也算有少少的成功。然而——他到底是個年輕男孩子,他也嚮往溫柔,也嚮往愛情,也嚮往伴侶,可是他不敢去爭取,不敢去找尋,因為莫恕不喜歡,因為莫恕討厭女孩子——他不能令莫恕失望,不能讓莫恕不高興,他只能默默嚮往。

  以玫是他第一個接近的女孩子——莫恕會不會不高興,他收了這個女學生?啊!莫恕會不會不高興?剛才莫恕出門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會不會生氣?

  想著以玫,想著莫恕,子莊又矛盾、又不安,來回的在客廳裡踱步,什麼工作也不能做了。

  大門在響,他駐住了腳,望著默默進來的莫恕。

  “莫先生——”子莊一直是這麼稱呼莫恕的,這是莫恕的堅持,他的確是個怪人。

  莫恕看他一眼,漠然坐下。

  “那女孩子走了?”他冷冷的問。

  “是——她走了。”子莊偷偷看他——非常不安。

  “你決定收她、教她了?”莫恕看他一眼。

  “是——”子莊真想找個地洞逃走。“她是很誠心的,我看她也聰明,潛質不錯。”

  “潛質?你試過了?”莫恕沒有表情的望住他。

  “哎——”子莊心中一陣顫抖,他是有些怕莫恕的。“她說了些各方面的基礎。”

  “你信嗎?女孩子的話?”莫恕絕不動容。

  “我——我不知道,”子莊脹紅了臉,又開始冒汗。“我以為多收一個學生,對我們的經濟有些幫助。”

  莫恕深而難測的眼光望住他半晌,沒有人能懂得他在想什麼,他是深沉的。

  “是的,對我們經濟有幫助。”他漠然說。

  “莫先生——”子莊更不安了。

  “你決定的事,我沒有意見。”莫恕竟這麼說:“反正是你教她,不是我。”

  “不,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推了她。”子莊說。

  “不必。”莫恕搖頭。“你教她,但要小心她。”

  “小心她?”子莊不大明白。這是莫恕的關心?

  “一開始你不提防女孩子,傷害就來到了。”他說。

  “傷害?她只是我的學生。”子莊說。

  “是的,她只是你的學生。”莫恕夷然一笑,非常的看得透這個世界。“我希望她只是你的學生而已。”

  “莫先生——”子莊呆住了。

  “既然答應,就要盡心的教,”莫恕慢慢說:“是你的學生,不能丟你的臉。”

  “是。”子莊欣然受教。“我會盡力。”

  莫恕再看他一眼,轉身回房。

  他那樣一個大男人,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做什麼?他不悶?不煩,不厭?他是那樣心如止水?

  他是個怪人,莫恕。

  以玫開始在子莊那兒上課。

  她並不是很有天分的學生,她的歌喉普通,學過鋼琴,卻只彈完最基本、最淺的“拜而”琴譜,對樂理也只知道一些皮毛。然而她用功,非常的用功,非常的勤勞,非常的虛心。子莊開始時的一些不滿,也因而消失。在音樂方面不能人人是天才,只要不太差,加上努力也可以了。

  子莊對以玫還有種說不出的好感,那種異性的吸引力是絕對的。他原本就很少接觸異性,何況是這麼美、這麼光芒四射的女孩子。

  每天早晨起身,他就開始期待以玫的來臨。九點鐘還有個學琴的男孩子,他教得非常心不在焉,匆匆結束,打發了男孩子,他就一心一意的等以玫十點鐘來到。

  以玫是很準時的,她不會浪費屬於她的任何一分一秒鐘,她付了兩小時的錢,她就要子莊教足兩小時,她可以算是比較現實的女孩子。

  當然,目前的社會誰又不現實呢?

  以玫又來了,她穿一條細褲管的緊身牛仔褲,一件淺黃色松松寬寬的襯衫,頭髮束在腦後,非常灑脫、非常清爽,和平日的豔光四射又自不同。

  上課的時候她是絕對聚精會神的,子莊也教得非常開心,他一心幫助她成名、成功,他那份超出一個老師的熱誠,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以玫聰明剔透,她滿意於自己的魅力,她幾乎已有十足的把握來“控制”子莊,她的音樂老師。

  教完半小時樂理,通常都有五分鐘休息,子莊會喝點水,透口氣,或去洗手間什麼的。

  “怎麼一直都沒看見莫恕?”以玫突然問。

  “莫先生——”子莊停下喝水的動作。“他不在。”

  “每天這個時候他都不在?”以玫揚起頭,黑眸中有一絲不信任的光芒。

  “是——他去散步。”子莊說。頗不自然。

  “散步?”以玫笑了。“每次我來他都去散步,他一定不喜歡見到我。”

  “不,你別誤會,”子莊連忙說。額頭開始冒汗。“莫先生個性比較孤僻,他不喜歡接觸人,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另外學琴的學生來,他也出去散步?那豈不是從早上散步到晚上?”她笑笑,嘲諷的。

  “不,也不一定,”子莊的臉也紅了。“他多數早上去。”

  “是這樣嗎?”以玫還是笑,那種笑分明是不信任。

  “是的,是——其實——莫先生並不喜歡我收女學生,我以前也從沒試過。”子莊終於說。

  “奇怪,他對女孩子有成見?”以玫叫了起來。

  “我不知道,”子莊搖搖頭再搖搖頭。“對於莫先生的私事,我不清楚。”

  “你們不是情如父子嗎?”她問。眼中光芒有絲狡猾。

  “是——當然,就算親生父于,也不可能互相知道得一清二楚,每個人都有所保留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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