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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們和丁先生談過,他很贊成,”以哲心中吃驚慧玲的強烈反應,臉上卻不表露出來。“進學校是玫瑰唯一的途徑,是對玫瑰好!”

  “你,是你!”慧玲突然轉向丁範,惡狠狠的指著他的鼻尖,紅腫的眼中又充滿了淚水。“你到底是何居心?玫瑰也是你的女兒,你就忍心送她去那種——集中營?丁範,有我在,就絕不能讓你那麼做,除非——我死了,我也要帶玫瑰一起去死!你們搶不了玫瑰,搶不到!”

  “集中營?你說什麼?”之穎傻傻的望住慧玲,盲啞學校說是集中營,她神經不正常?

  慧玲不理她,依然那麼堅定、那麼固執、那麼不可理喻的瞪著丁範,這個做丈夫的神色竟然是那樣可憐。

  “玫瑰是我的,一切由我作主,”她又說。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流,除了那惡狠狠的神色,她看來也可憐兮兮的。“聽不見,講不出,她已經是個可憐的孩子了,你們還忍心折磨她?送她去集中營?你們還有人心嗎?”

  “慧玲,你理智一點,”丁範忍不住叫著。他們夫妻每次就這樣吵架的嗎?“當著客人面也不怕人笑話?人家是幫助玫瑰,是進學校,不是集中營,這點都分不清!?

  “集中營!”慧玲竭斯底裡的叫。“是集中營。玫瑰不要人幫助,有我保護就行了,還有什麼地方比母親的保護更安全的?你們不要來惹玫瑰,我不會答應你們的!”

  以哲眉心微蹙,他在研究慧玲怪異的神色和奇特的話,為什麼要把學校說成集中營?她受過什麼刺激?她看來才三十歲,不可能有機會進過集中營啊!

  “慧玲,你講點理,”丁範忍無可忍的。“怎麼幼稚成這個樣子?好歹都分不出?”

  “我是分不出,”慧玲哭叫著。“誰要搶走玫瑰就不行,誰要玫瑰去那——集中營,誰就是仇人!我有權保護我的女兒,你們走,永遠別再來!”

  “慧玲——”丁範氣得全身發抖。平日慧玲總是好好的,提起這件事就像發瘋了一樣。

  “別叫我!你總是幫外人要帶走玫瑰,你嫌她又聾又啞是不是?”慧玲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女兒是我生的,你嫌她,就一起趕我們走好了!”

  之穎呆呆的站在一邊,她絕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慧玲也未免過分不講理了,把丈夫氣成那樣有什麼好?難道慧玲自己舒服?她不等於在折磨自己嗎?這件事看來是不能管了,不能弄得他們夫婦失和。

  之穎輕輕扯一扯以哲的衣服,她從來沒見過夫妻吵嘴,她的父母二十幾年相敬如賓,這次她真呆住了。可是以哲似乎沒感覺到似的,他仍用平靜、穩定的聲音說:

  “沒有人搶走玫瑰,她只是像普通的小朋友一樣,早晨上學,中午回家,”停一停,看見慧玲沒有反應,再說:“我們學校有一些從外國買來的儀器,為什麼不給玫瑰一個機會去試試?你愛玫瑰,難道不希望她能聽、能講一些簡單的話?”

  “騙人!”慧玲狠狠的搖搖頭。“玫瑰是先天性聾啞,醫生說過不能醫的——”

  “你帶她看了多少醫生?為什麼不肯讓她看多一次?”以哲把握著機會。“我是五官醫生,讓我幫她,好嗎?”

  慧玲打量以哲一陣。他是醫生?這麼年輕?而且又灑脫,又不羈,是醫生?他該是校園中綠茵上的人物。

  “你不是醫生,你在騙我!”慧玲停止流淚。

  “我是不是醫生你就會知道,”以哲開始有點把握。“先不決定送玫瑰進學校的事,你找一天到我們學校看一看,你滿意了再考慮,行不行?”

  “我不去!”慧玲眼中又出現類似驚恐的奇異神色。“我不去那種地方!”

  “慧玲,為了玫瑰,你就去一次吧!”丁範說。看得出慧玲態度有些改變,是為那個年輕的醫生嗎?

  “我陪你去,慧玲!”之穎自告奮勇,一片熱心。“我後天下午才有課!”

  “來吧!你和之穎兩個來,”以哲說:“我後天十點鐘等你們!”

  不等慧玲回答,他拖著之穎快步走出去。他知道慧玲愛玫瑰,他知道慧玲內心善良,她只是心中有個結。他現在要做的,是解開那個結。他幾乎有把握後天慧玲一定去!

  “嚇死人,沒想到慧玲那麼凶!”之穎伸伸舌頭。

  “保護孩子是母親的天性,怪不得她!”以哲說。

  “沒有人要害玫瑰啊!”她稚氣的叫。

  “她心裡是這麼想,”以哲搖搖頭。“我相信能有辦法糾正她的觀念!”

  “嘿!她比你還大,你糾正她?”之穎皺皺鼻子,笑得像個小女孩,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

  “不是年輕的問題!”他沉思著。“之穎,陪我走一走,我要仔細的想想!”

  “想什麼?”之穎傻傻的。

  “丁太太的古怪!”他說。牽著她的手,慢慢的朝小徑外的公路上走去。

  他說要想一些問題,之穎很聽話的在一邊不出聲,烏溜溜的眸子直在他臉上轉。他的側面輪廓相當好看,是因為他在外國住得久?普通東方人的鼻子比較扁,側面多半不好看,他卻不是,好看得很有型、很有性格!

  站在公路上,他看一看方向,慢慢朝天母那邊走。他始終牽著她,像牽一個孩子,一個小妹妹。

  “後天我要試探一下丁太太,”他停下腳步,拋開思索了好久的問題。“她總說學校是集中營,有毛病,對嗎?”

  “可怕的名字,集中營,”之穎扮個鬼臉。“使我想起電影裡那些納粹軍人!”

  “愛看電影?”他看著她。她真清純,就像那一片原野。

  “普通,”她聳聳肩。“對電影我好挑剔,挑明星,挑導演,還挑故事!因為我不想虐待自己!”

  “說得不錯,明天晚上去嗎?”他問。很自然的,是不是?不像一個公式化死板的約會。

  “誰演的?誰導演?什麼故事?”她反問。也好自然。

  “沒有明星,沒有導演,沒有故事,”他笑著。“我一個朋友,在加拿大做事,他帶來一部由許多短片組合的電影,純藝術的,講究意境和畫面美,由加拿大國家拍的!”

  “是嗎?那不是電影院的電影了?”她問。

  “不是電影院的電影,常在我們學校會議室放映!”他說。

  “我去!幾點鐘?”她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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