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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沒聽過我彈古箏吧?”宋夫人微笑。“等會兒我彈一陣你聽聽。”

  “那太好了。”姮宜的開心是直接的。“我喜歡聽聽《漁歌唱晚》還有——哎《高山流水》。”

  “我彈一首古曲《廣陵散》,我喜歡古曲。”宋夫人說。

  “這——我就不懂了。”姮宜失笑。“有一次在美國聽見一位臺灣去的留學生彈過那兩曲,很喜歡,我請人替我買了盒錄音帶,我很孤陋寡聞。”

  “從小在美國生長,你已經很不錯了,”懷遠說:“以前有個從美國來的中國講師,她只說英文吃漢堡包,她喜歡的是樂與怒和滑水。”

  “那也是應該的,從小她生長在那種環境,”姮宜說:“爸爸卻堅持我們要中國化,吃中菜,講中文,讀漢書,我們用的家具都是紅木的。”

  “很大,很齊全的一套雕花的,是不是?”宋夫人說:“書房裡那張書台的雕花踏腳板可以拆下來,雕的是細緻的蘭花紋,對不對?”

  “安悌見過那套家具?”姮宜很驚喜。“爸爸說是當年上海最出名的一位師父雕的,有一百年歷史了。”

  “誰說不是?”宋夫人淡淡的笑。眼中一霎那的神采已閃過,複歸平靜。

  “其實美國並不適合用紅木或酸枝木家具,天氣太乾燥了,容易裂。爸爸很小心的保養,他令室內濕度保持一定的標準。”

  “哦——怎麼做?”懷遠感興趣。

  “有自動噴霧設備。”姮宜笑。

  “其實紅木家具太硬了,並不舒服。”懷遠說。

  “但是它代表中國。”姮宜立刻說:“我們的人已遠離,至少,保持中國讀書人的風格。”

  “難怪你一點也不洋化。”

  “要洋化還不容易?要保持中國才難。”姮宜舒服的靠在那兒。“小時候吃了不少苦頭。”

  “怎麼回事?”懷遠問。

  “不許我跟外國小朋友一起玩,不許學她們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直很獨立。”

  “難道不寂寞?”

  “寂寞的時候看書,中文書、古書、詩、詞、歌賦,”她笑。“可是我太笨,並沒有把中文學好。”

  “已經很夠了,我相信你的程度比一般香港人中文好。”懷遠說。

  姮宜但笑不語。

  一直很感興趣聽著的宋夫人卻笑了。

  “那你也太把姮宜看低了,我相信她至少可以教中文。”她很瞭解的。

  “啊!對不起,”懷遠紅起臉來。“我自己的中國文學學不好,所以把你也想低了。”

  “你是真的不行,姮宜怎麼同呢?她書香門第,父親更是出名的漢學家。”

  “對不起,對不起,”懷遠孩子氣的直賠不是。“有時我往往把你想成兄妹,覺得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你們怎麼會是兄妹?”宋夫人皺起眉頭。“懷遠這孩子就是口無遮攔,胸無城府。”

  “所以我只能當教授,不能做生意。”懷遠說笑。他是順著母親的口氣說。

  宋夫人卻沒有接腔,仿佛不高興。

  氣氛就莫名其妙的靜下來,連姮宜都找不出該說句什麼話。

  就在這時候,宋懷中出現了。

  他穿著黑西裝黑褲,雪白的衫襯,黑帽黑鞋,臉色依然冷漠蒼白。他望望在座的每一個人。

  “我走了。”他說。

  宋夫人只“嗯”了一聲,什麼話也不再說。她還在為剛才無緣無故的不高興?

  “我送你出去。”懷遠是熱心人。

  “不必。”懷中轉身就走。走得又挺又直又孤傲。

  姮宜心頭浮上一種感覺,那是:蒼涼。

  “他不是明天才走嗎?”懷遠坐下來。“每次來去匆匆,連話也不能多說一句。”

  “我留過他,他執意要走。”宋夫人淡淡的。

  “表哥的脾氣是不是越來越怪?”懷遠說:“他好象把自己與大家故意隔開。”

  “小時候他就是孤獨的孩子。”宋夫人又說。

  她的眼光還是落在窗外的黑暗中,不知她在想什麼?或不捨得懷中就此走了。

  但是她對懷中如此冷淡。

  “以前他見到我還有很多話說。”懷遠說。

  “以前的世界和現在的也不同了。”宋夫人頗感歎。

  “媽——”懷遠似乎想制止她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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