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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凡很感意外地著浣思一眼,此時此地,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對以往的一切,浣思仍然耿耿於懷?

  “我希望你來,”哲凡不回答。“整個上午我都會在醫院等你。”

  “不必等,下決不舒服的時候,我會去。”她說。

  哲凡眉心微蹙,終於轉向心馨。

  ”勸勸你媽媽,心馨。”他說,“我回去了。”

  心馨望著父親,卻是什麼都不說出采,父親是四四方方、死死板板的,是醫學壓死了他的感情、他的風趣、他的幽默感,或是他天生如此?比起瀟灑狂放、體貼多情的麥正倫,父親——無疑是遜色的,誰願意整天對著一塊死木頭?

  尤其是懂音樂、愛藝術、追求真善美、講究生活情趣、更充滿羅曼蒂克的浣思,她怎能忍受他?當初他們怎樣戀愛、怎樣結婚的呢?

  “等一等,”浣思沒經考慮地衝口而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留下他,他們——實在很少有機會見面。“我——送你出去。”

  哲凡漂亮的臉上滿是意外。心馨露出了稚氣的笑容,父親和母親,這是她高興見到的。

  身上仍然穿著那襲象牙色法國長裙的浣思微微提起裙子,大步跟著他出去。她可是避開心馨,有話對哲凡說?

  心馨滿不在意地返回臥室,無論如何,哲凡總是爸爸,比正倫——順眼多了,就連冷漠也順眼。

  浣思走出屋子,站在草地上,她看見哲凡開來的仍是以前的那輛舊的、四平八穩的賓士二八零。她不喜歡太四方、太古老的賓士車,卻高興他沒有換車,這是很矛盾的,不換車表示——念舊?

  “是不是我有什麼病?”浣思面對著哲凡。

  哲凡也凝視著她,只是——眼光深遠,不是她能瞭解的,他是個難懂也難以相處的人。

  “不!沒正式檢驗前,我不知道。”他的醫生口吻絕不因為她曾是極親近的人而有所改變。

  “你是不是在懷疑?”她追問。她想在他臉上找出答案,卻是失望了。

  “醫生永遠會採取懷疑的態度。”他說。

  “不必跟我講你醫生的大道理,”她有些激動,“我討厭聽那些話,我已經聽得夠多了!”

  “很抱歉,浣思。”他退後一步。“我走了,希望你明天能來一趟。”

  “來一趟做什麼?再聽你那些不冷不熱、否定又不否定的話?”她說。

  “對你有益的,你怎能永遠那麼孩子氣?”他搖頭。

  “心馨會孩子氣,四十歲的吳浣思不會!”她揚一揚眉梢,“你怎能永遠把人看得那麼幼稚、淺薄?”

  哲凡微微一笑,拉開車門坐上去。

  “醫生和鋼琴家本是不協調的,我不希望再有爭論。”他說,“五年了,還不能心平氣和?”

  浣思呆怔一下,是啊!離婚五年了,還不能心平氣和?為什麼看見他就激動,不能——忘懷?不,不,她不可能再對哲凡有情,無論以前愛得多深、多厚、多濃,離了婚就是一筆勾銷,何況,她和正倫訂婚了!

  “誰說不能心平氣和?”浣思努力振作,在哲凡面前,她是不受控制的失態。“我出來告訴你,我訂婚了!”

  哲凡一震,訂婚?他緩緩地轉過臉來,就在轉臉之際,他的震動已收藏好了。

  “恭喜你!浣思。”他又笑一笑,他的理智是超人一等的。“是正倫嗎?”

  “是!就是今天晚上訂婚的。”她故意一揚頭。

  正倫也是哲凡的朋友,他們的個性不同,卻也頗為談得來。她故意這麼說出采,只想看他的反應。她是有些稚氣的,既然放棄了他,又何必在乎他的反應呢?

  “我正在想,你穿得這麼整齊到什麼地方去呢?”他說得好淡漠,真心的?“替我也恭喜正倫。”

  “只是恭喜?”她有些不甘心,他看來全不介意。

  “祝福你們!”他再說,“我不曾給你的,希望正倫能給你。祝你們幸福。”

  話一說完,汽車也開走,她甚至沒看見他最後的一個表情。

  就這樣——走了?她怔怔地望著汽車消失在遠處,那祝福可是——真誠?

  她失望地回轉身,失望——她真的呆往了,難道她還希望他有什麼強烈的表示?難道她還希望看見他嫉妒?難道她還希望他痛苦?她——難道不那麼在乎他?劉哲凡,她的前夫?

  這表示什麼?她又開始不安,又開始心亂,她又隱約覺得,和正倫這麼突然就訂婚,是錯了嗎?

  她再回頭望望黑暗的遠處,她否認不了,真的,哲凡給她的感受還是那麼——強烈,那麼不能自己,然而,他們已離婚五年!

  走上石階,推開大門,赫然看見本己回臥室的心馨赤著腳。沉著臉,失魂落魄似地站在那兒。

  “心馨,怎麼了?”她吃驚上前。

  心馨冒著聲音,硬著嗓子問:“你和他——真的訂婚了?”

  浣思的心一沉,這是她所擔心的,她原不想這麼早告訴小心馨,看見哲凡,她忍不往就說了,心馨——

  “你——聽見了,是嗎?”浣思力持平靜。

  心馨臉色大變,浣思承認了,是不是?她咬著唇,一言不發地轉身奔回臥室,轉身之際,大串淚水已灑了下采——

  心馨——浣思無聲地叫,她曆了女兒的心,是嗎?是嗎?心馨的淚水——

  天!她把事情弄得多糟?

  第二章

  從清晨一睜開眼眼起,浣思就在矛盾、在猶豫、在考慮,該不該去醫院,要不要去醫院?這個念頭在腦中回旋,弄得她一直心緒不甯,她根本沒什麼病的,是嗎?只是突來的一種頭痛罷了,連醫生都不需要看,去醫院豈非多餘?

  早餐的時候,浣思看見餐臺上用空牛奶杯子壓住的一張紙條,是心馨留的,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媽媽:請答應我一定要去醫院!心馨”,她更矛盾,去嗎?

  她翻翻小記事簿,早晨會有四個女孩子來“回琴”。回琴是她所重視的,她從來不曾因為任何緣故而缺席。今天——若去醫院,她勢必讓那四個“回琴”的女孩子失望,雖然她的助手王小姐可以幫忙,然而,那些女孩子們眼巴巴地等一星期,苦苦在家中練習,目的就是接受她回琴時進一步的指點——算了吧!醫院的事有空時再去。

  她穿了一套十分講究的淺象牙色秋裝,象牙色的高貴和成熟很適合她這年齡的女人穿,尤其這套裝是法國“皮爾卡丹”所設計的一流服裝,線條、剪裁都與眾不同,穿在浣思身上更是不同凡響。臨出門的,她照照鏡子,意猶未足地找出一條有“聖羅蘭”簽字的咖啡色圖案絲巾,再照照鏡子,這才滿意地離開。

  她從來不在教鋼琴的時間穿這麼講究的衣服,今天——難道是她下意識裡有什麼意圖?去醫院?駕著和衣眼十分相襯的淺香濱色BMW,她一路上都在否定這個意念,她告訴自己,她根本不想去醫院,她根本沒打算見哲凡,她穿得講究——只因那特別晴朗的天氣,只因那特別愉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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