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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上班!」心馨的臉色黯然,「我也不能一天到晚叫他陪著。」

  「怎麼,不高興他?前天不是好好的?」浣思打趣。

  「他——」心馨咬著唇,有些為難,「他就要訂婚了,和那個韋夢妮。」

  「哦——」浣思仔細端詳心馨,她發覺有些不對。「他訂婚——你不替他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那個臉上七彩的空中小姐!」心馨噘嘴。

  浣思眼光閃一閃,她立刻明白女兒受了挫折。

  「心馨,你——可是有點喜歡秦康?」浣思小心地問。

  「媽媽——」心馨一驚,雙頰緋紅。

  「我看得出,心馨,」浣思柔聲說,「可是你得明白,感情不是單方面的,再說秦康比你大六七歲,他那種個性也不適合你,你還小,你還能遇到許許多多其他更好的男孩,你應該誠心祝福他。」

  「我知道,我會。」心馨垂著頭,看不見表情,那聲音——卻有委屈的哭意。

  「孩子,眼光要放遠一點,」浣思瞭解地輕拍心馨,「秦康可能是你生命中最早出現的男孩子,所以你對他的好感可以說是盲目的,那——並不真實。」

  「我已經祝福過他了。」倔強的小心馨收斂了最後一絲哭意,抬起頭來。「他不喜歡我,自然有別人喜歡我,我不希罕他!」

  「心馨,」浣思憐愛地說,「不許用這種口氣說話,沒有人規定他一定要愛你啊!何況他對你好像對待妹妹一般,已經夠好了。」

  心馨咬著唇,默不出聲。她不喜歡聽浣思的話,當她妹妹,她已經十八歲了,總不能一輩子是小孩子。

  「哎——秦愷呢?他還教你數學嗎?」浣思又轉話題。

  「教!他一定要幫助我考上大學為止。」心馨點點頭,「他比秦康好,至少比較真誠,不講謊話!」

  「是啊!秦康訂婚,你可以找秦愷陪你玩啊!」浣思乘機說。

  「那怎麼行?」心馨一本正經,「秦愷是老師,他那種人怎麼會玩呢?」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他不會玩?」浣思說。

  「不行就是不行,」心馨一連串地搖頭,「跟秦愷玩——不悶死才怪!」

  「那——」浣思關心地問。

  「你別擔心,現在考大學第一,哪有玩的時間呢?」心馨甜甜一笑,似乎所有煩惱全在笑中消失。

  浣思著看表,她知道正倫就要來,她不希望心馨和正倫在這種情形下見面,她也說不出什麼確切的理由,按理她應該拉攏正倫和心馨感情才對,偏偏——她要分開他們,她覺得惟有這樣才對。

  「回去吧!四姐會等你吃飯,你晚上還要去秦愷那兒補習數學,對嗎?」浣思說。

  「好!」心馨很聽話。「我明天放學再來,你要不要我帶些什麼東西來?睡衣?」

  「不需要,我要穿醫院的衣服,」浣思溫柔地搖頭,「你好好溫習,我很快就可以出院陪你。」

  」再見!」心馨拉開病房門。「怎麼爸爸還不來看你?」

  她再笑笑,大步去了。怎麼哲凡不來看浣思,哲凡——他能來嗎?他可以來嗎?他——哎!事情怎是心馨想的那麼簡單?哲凡——唉!

  心馨背著書包又跳又蹦地走下樓梯,放著電梯不用,她喜歡樓梯來代替運動,高三的女孩子整天被書本綁死了,還有時間運動嗎?

  走出醫院大門,意外地她看見等在路邊安全島上的一個人,是剛才那年輕醫生戴克文。

  「嗨!」心馨胸無城府,大方地招呼著,「謝謝你剛才的幫忙,你等人嗎?」

  「不——」克文有點緊張不安,笑容依舊溫文,神情依舊很有教養。「你回家?」

  「是啊!你呢?下班了嗎?」心馨問。克文沒穿白袍制服,當然是下班嘍!

  「是,我們可以一起走。」克文走向她。

  「一起走,你也住士林?」心馨問。

  「離士林不遠,我要去榮民總醫院看朋友。」克文說。

  近了,心馨才開始打量他。他不能算特別漂亮,沒有秦康的高大英俊、風流瀟灑,也沒有秦愷的冷漠深沉、超然出色。他——只是普通的一個男孩,五官端正,斯文有禮,還很正派,醫生的正派。

  「那就一起走吧!」心馨說,「我比你先下車,等於你送我回家。」

  「哎——我有車,一部二手貨的福斯甲蟲車,」他靦腆地笑了,「我可以順路送你。」

  「那就更好了,免得我頭昏眼花地轉車。」心馨說。

  克文帶她到停車場,讓她上了那部深藍色、看來相當舊的車子。

  「我只是個見習醫生,買不起新車。」他坦率地說。

  「新生舊車有什麼不同?總是坐。」心馨絕不在意。她對克文印象不錯,雖然他比較拘謹,可能他是醫生吧!和哲凡一樣的醫生。

  「是!」克文小心地駕著車。「我從小就很迷汽車,曾經幻想能擁有一部飛天萬能車,可是直到今天才有這部二手貨的福斯!」

  「還不夠好嗎?秦康還沒有汽車呢!」心馨脫口而出。

  「秦康!誰?」克文皺皺眉。

  「哎!對不起,秦康是我的鄰居,你不認識。」心馨的臉紅起來。

  「男朋友?」克文看她一眼。

  「秦康,不!」她立刻嚴肅地更正,「秦康就要訂婚了,和一個七彩空中小姐。」

  「七彩空中小姐?」克文笑她的稚氣。

  「我是指化妝。」心馨笑了,不再提秦康。

  汽車轉進中山北路,是一條直路了,克文仍是駕駛得小心翼翼,他是個謹慎的人。

  「看到你的父母嗎?」他隨口問。

  「只有媽媽在,」心馨也不在意,「媽媽生瘤,曾沛文要替她開刀,不過不嚴重。」

  「劉大夫呢,他精神好些嗎?」克文說。

  「什麼?」心馨不懂。誰的精神好些嗎?

  「我是說——劉哲凡醫生精神好些嗎?」他再說。

  「爸爸?」心馨困惑地盯著他,「爸爸怎麼了?」

  「怎麼?你沒看見劉大夫?」克文很意外,「昨天你母親送他來醫院,他昏迷不省人事,就任在你母親隔壁的病房,三〇四號。

  「爸爸——昏迷不省人事?」中心馨嚇了一大跳,臉都白了,「為——什麼?為什麼?」

  克文呆呆地望了她一陣。

  「原因還沒查出來,聽說——並不太嚴重。」他柔聲說。

  「回頭。」心馨大叫,「請轉回醫院,我要看爸爸,我一定要看爸爸!」

  小臉兒埋在掌心,她哭了起來。離了婚的父親和母親怎麼同時病倒呢?浣思的眼淚——就是示意吧!

  心馨回到醫院,丟下戴克文就往三樓跑,她臉色蒼白,氣急敗壞地奔到三〇四號的病房外,她知道哲凡在病著,她沒有「砰」地一聲沖進去,她只輕輕推開一絲房門,只是一絲——她看見閉著眼睛睡得好安詳的哲凡,除了一些淩亂、憔悴外,他沒有什麼病容。正預備進去,又看見全神貫注凝視著哲凡的浣思,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像一個細心守護的護士,但是——她的眼光是那佯哀傷、那樣溫柔、那樣——情不自禁。心馨推門的手停住了,欲邁進去的腳也止住了,父親和母親?

  她再看幾秒鐘,終於悄悄掩上門,悄悄退開去。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的緊張、紛亂、焦急全都消失了,她變得全無牽掛、全不擔憂,浣思又守候著哲凡,媽媽又和爸爸在一起,她有什麼可擔心的?何況浣思的眼光——她又怎忍心打破那似水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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