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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你不是真壞吧?”浣思也開玩笑。

  秦康還沒答話,房門又開了,心馨拖著哲凡的手進來,小心馨已高到父親的肩膀了,父女倆真是十分相像。浣思著得發呆,當年離婚的,心馨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只到哲凡的胸前,日子使人的外表改變,小的長大,大的變老,日子——為什麼不能改變人的感情?

  “爸爸來了!”心馨笑靨如花,在父親旁邊,她顯得那麼滿足和興奮。

  “你——找我有事?”哲凡望著浣思,半晌,才轉頭向秦康打招呼,分明在掩飾那一絲不自然。

  “是!我想問你一點——問題。”浣思說得很含蓄。

  秦康對心馨眨眨眼,挽起她的手,識趣地說:“你們慢慢談,我們回去了!”

  “我明天再來看你!”心馨說,“爸爸,媽媽明天可不可以出院?”

  “相信還要多住幾天,”哲凡不置可否,“我想趁此機會替浣思檢查一下身體。”

  “不——”浣皺起眉頭。

  “多住幾天,媽媽,”心馨急急地打斷她的話,“我答應每天放了學來陪你。”

  浣思看哲凡一眼。

  “再說吧!明天你也別來,難得星期天,我這兒沒事的,放心。”浣思搖搖頭。

  “再見,爸爸。”心馨有絲依依不捨,卻不願打擾父母難得的相聚。“下次我再去看你。”

  哲凡揮揮手,他們走了。

  病房裡又只剩下了他們倆,當房門合上時,一絲奇異的溫馨在滋長著,很令人沉醉的溫馨。

  浣思凝視哲凡良久——他半垂著頭,在躲避嗎?

  “你今夜——並沒有要開刀的病人。”她忽然說。

  哲凡明顯一震,他料不到浣思會這麼問,一時之間竟答不出話。

  “你不必告訴我臨時取消了,”浣思咄礎逼人,“我相信——這也不是不去參加宴會的藉口!”

  “我想——爾誤會了——”

  “一點也沒誤會,”浣思肯定地說,“你隱瞞了什麼事不肯告訴我,對嗎?”

  “你想到哪兒去了?”哲凡有絲狼狽,“我有什麼事需要隱瞞你呢?”

  “哲凡,雖然我們現在只是朋友,我——仍是關心你的,請相信我。”她說得婉轉而真誠。

  “我明白,我很明白。”他言不由衷。

  “我發覺——你是有些困難。”她不放鬆。

  “沒有!絕對沒有!”他舉起雙手,很誇張,“你為什麼總要朝這個方向想呢?”

  “是你自己引起了我的懷疑。”她說。

  “你懷疑什麼呢?”他抬起了頭,“我騙你有個開刀的約會?你不以為是我掩飾自己沒有風度、沒有氣量去參加你們的訂婚宴會嗎?”

  “你是這樣的人嗎?”她淡淡地笑起來,“當年——你根本就不再在乎我!”

  哲凡十分困窘,他不像浣思,他不善於用言辭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更不善於隱藏——他想做,卻做得很糟,浣思發現了,不是嗎?

  “浣思,我們似乎不該再提當年的事。”他說。

  “你甚至不想檢討一下當年誰是誰非?”她問。

  “事情已經過去,檢討——也不能怎樣,”他搖著頭。“浣思,我只希望你重視自己的健康,儘快動手術!”

  “我已決定,你一日不答應親自替我動手術,我一日不開刀,”浣思固執得像孩子。“即使真的盲了,失明了,我也不後悔!”

  “你這樣——豈不是為難我?”哲凡歎息。

  “你真這樣為難?”她盯著他看,“除非你有能說服我的理由!”

  “浣思——”他雙手插進口袋,竟是坐立不安似地,“你怎能在這件事上——這樣兒戲、這樣胡鬧?萬一視覺真受了壓抑和破壞,你叫我內疚一輩子嗎?”

  “你林原可以不必內疚,”她絕不退步,她在逼他講出真相,有真相的,是吧?“你原是臺北最好的外科醫生。”

  “但是——浣思,你何必逼我呢?”他激動起來。哲凡,他也會激動,怎樣令人不能置信。“你何不忘掉我是個醫生呢?或者——你根本忘了我這個人好了!”

  “事實上,你是醫生,還是最好的!”浣思益發冷靜。她肯定知道,事情的確不簡單。“而且——十五年的相處,好的、壞的,又怎能忘掉?”

  “你——”他望著她,長長久久之後,終於歎一口氣,“我若說——我再不能為任何人動手術,你信嗎?”

  “什——麼!”浣思震驚得睜大眼瞎。

  “我這雙手,”他更激動得近乎崩潰了,“我這雙救過許多人、醫過許多人的手,今天再不能為任何人、即使自己的親人動手術了,你信嗎?信嗎?”

  “哲凡——這是不可能的!”她叫。百分之兩百的不能置信,為什麼這雙曾是最好的外科醫生的手不能再為人動手術?為什麼?為什麼?

  “可能而且千真方確!”他坐下來,頹喪而痛苦,天!這是堅強自信的劉哲凡醫生嗎?這是那個為了事業寧願放棄家庭、妻女的哲凡嗎?他——似乎真是面貌相同的另一個陌生人,哲凡——無論天塌下來,他絕不會變成這樣,絕不會!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浣思喃喃地,她被他嚇壞了,哲凡的話——在睡夢中也不會出現,怎麼可能呢?“你騙我,你在騙我——”

  “看吧!看著這雙手,”哲幾把雙手伸到她面前,“看見了吧?它甚至不再穩定,它甚至握不牢一把手術刀,它還有什麼用呢?劉哲凡,全自北最好的外科醫生,哈!他甚至不再能替病人動手術,哈——”

  “哲凡——”浣思害怕地叫。

  哲凡有些瘋狂地大笑一陣,突然站起來奪門而去,一陣風般地消失在門外。

  哲凡,這是真的嗎?

  回到天母的家才九點鐘,心馨別了秦康,愉快地回到家裡。她是愉快的,剛才的一陣擔心、緊張過了,看見浣思和哲凡又有機會在一起談話,她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希望,她也說不出為什麼,浣思已經和正倫訂婚了,但——希望就是希望,有什麼可解釋的呢?她哼著歌在洗澡,溫水沖去了一天的疲乏,她又變得神采奕奕了。整個下午和秦康在一起意猶未盡,秦康真是一個富有吸引力的男孩,像一粒能永遠令人回味的青果,她預備洗完澡之後去找秦康聊天。

  女傭四姐告訴她要替她準備消夜,她嚇得只搖頭,胃裡的龍蝦沙律還沒消化完,消夜?要她一夜別睡嗎?

  拿了一個蘋果,大步走向秦家。

  秦家屋子裡靜悄悄的,怎麼,秦康這麼快就睡了?才玩一下午,沒理田累成這樣,看他人高馬大的,沒有理由像是未老先衰似的——秦康的父母在看電視,《保鏢》還設播完嗎?這個節目愈來愈悶得令人不能忍受,偏偏還有那麼多人著迷,完全沒有道理。

  心馨胡亂喊一聲秦伯伯、伯母,逕自闖進秦康的寢室,奇怪,床褥整整齊齊,房裡沒有人。

  莫非他也去洗澡了?嗯——不!他的拖鞋在床前,衣服也沒換下來,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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