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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你怎能在呼爸爸和媽媽的名字?”她難為情得顧左右而言他。

  “為什麼不能?我又不是他們的女婿。”他開玩笑。

  “你——”她臉兒更紅,他怎麼說女婿呢?“喂!電影是不是比以前所有的鐵金剛片差?”

  “見仁見智!換了主角,導演理當轉換風格。”他不以為然。

  “不好就是不好,諸多辯駁!”她誇張地說,“羅渣摩亞真傻,他不該接這部片,破壞了他自己原有的形象。”

  “是你傻!人家百萬美全片酬已經放進銀行了!”他大笑著。

  “為片酬,沒有藝術良心。”她叫。

  “小女孩,再過十年你就不會講這幾個字,藝術良心!”他大搖其頭。

  “好!不談電影,保齡球——以後不打也罷!”她說。

  “怎麼,保齡球也得罪了你?”他感興趣地望著她。偶爾和她在一起是件心曠神消的事,不需要費神、不需要造作,也不需要耍手段,自自然然,輕輕鬆松,在她的青春光芒下,也感染到了那份朝氣。

  “你沒看到嗎?”她皺鼻子又搖頭,“那些人哪兒是運動?有的太太小姐在表演,在擺姿勢,有的妖形怪狀的女人專門盯男人,有的人乾脆在那兒交朋友,保齡球場已經變了質。”

  “你打你的球,誰要你多管閒事了?”他點點她鼻子。

  “事實如此,又不是我吹牛。”她委屈地說。

  “好了,好了,出來玩一次,你就發現了這不對、那不妥,多出來幾次,臺北市還有可去的地方?”他笑,“吃龍蝦沙律吧!吃完我們去劉哲凡醫生家裡。”

  “好!”心馨聽話地不再出聲。

  餐廳原是離哲凡的診所很近,全都在中山北路上,秦康握著心馨的手,散步似地把她帶到哲凡門外。心馨站定在那白底黑字招牌前。好久都沒有按門鈴。

  “怎麼,不預備進去?”秦康問。

  “不,”心馨小臉蛋兒帶著絲難言的傷感。“五年前我們住在這兒時就是這塊牌子,爸爸一直沒換過。”

  秦康無言地拍拍她,小女孩的感觸吧!想不到活潑天真的心馨也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他替她按響了門鈴,很快地,聽見了院子裡響起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個年老的男傭,他望著心馨,好半天。

  “啊!二小姐嗎?”男傭歡喜地叫,“長得這麼高了?”

  “福伯,爸爸在嗎?”心馨走進花園。

  “劉醫生去了醫院,聽說是急症,他剛剛趕去。”福怕說,“我不清楚,你問管家溫太太,她接的電話。”

  心馨停下腳步,望著秦康。

  “不必問了,爸爸不在——下次再來吧!”她失望地說。

  “來了就坐一陣吧!說不定劉醫生很快會回來。”福伯說。

  他們說話的聲言引來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那是個看來嚴肅又很有教養、很有分寸、很有條理的婦人。

  “哦,溫太太,”福伯很恭敬地說,“這位就是劉醫生的二小姐心馨,她來看劉醫生的。”

  “心馨小姐,是嗎?”溫太太笑了,笑起來倒也慈祥。“劉醫生趕去醫院,有一位女士在訂婚宴會裡昏倒。”

  心馨心中莫名其妙得跳動起來,訂婚宴會——或者是訂婚兩個字吧!浣思也要訂婚。

  “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心馨問。

  “不會太久,”溫太太肯定地說,“不動手術總是很快的。”

  心馨聽出一些不對,溫太太怎麼知道今夜不動手術?一個昏倒的病人,可能有急症呢。

  “爸爸說不動手術?”心馨問。

  “劉醫生已很少為病人動手術了。”溫太太說。

  心馨疑惑地看著秦康,哲凡怎麼會很少為病人動手術?誰都知道哲凡是最好的外科醫生,怎能不動手術?

  “我們等嗎?”心馨問。

  “隨你,反正來了,坐一陣也好,”秦康半開玩笑,“這兒是你的『故居』。”

  “什麼故居?我又沒死!”心馨怪叫起采,“溫太太我想——等爸爸一下。”

  “請進。”溫太太禮貌地說。

  這所屋子是心馨熟悉的,她在此地出生,在此地度過她最快樂的童年,這兒每間屋子裡都有她的足印、都有她的笑聲、都有她寶貴的回憶。她慢慢走進了平日哲凡最愛逗留的小客廳。

  小客廳裡擺設和五年前一般無二,是浣思一手設計的,只是——安樂椅的旁邊怎麼有酒瓶和酒杯?那是絕不調合的。

  “爸爸——喝酒?”心馨問。

  “是。”溫太太照實答,“他喝酒。”

  心馨皺皺眉,記憶中哲凡是滴酒不沾的,現在怎麼喝起酒來?五年中的變化真有那麼大?

  “如果你有事——溫太太,你不必陪我們,我們在這兒等就行了。”心馨很懂事地。

  “我也沒事,”溫太太微笑一下,“二小姐早十分鐘來就好了,麥先生的電話還設有來——”

  “麥先生?誰?”心馨吃了一驚,事情不會這麼巧吧?

  “麥——”溫太太摸摸頭,思索一下,“是病人的家屬,好像是麥——麥——”

  “麥正倫?”心馨忍不往叫。

  “是了,就是麥正倫——咦,你認得他?”溫太太詫異地說。

  “秦康,”心馨整個人跳了起來,“麥正倫——你說那病人會不會是媽媽?”

  “浣思——”秦康的臉也變了。

  “麥正忙在希爾頓請客,難道——訂婚?”心馨已駭得面無人色,“秦康——”

  “我們去醫院看看。”秦康嚴肅地,當機立斷,“走!”

  心馨向溫太太打了個招呼,半跑著跟著秦康奔出去。她心中發顫,醫院裡的病人——真是浣思嗎?天!

  計程車在街道上飛駛,心馨緊緊抓往前座的椅背,她實在不能不擔心,浣思不久前才頭痛得幾乎昏倒,今天——各種因素下,心馨幾乎能肯定那病人是她了,浣思是什麼病?嚴重嗎?不會——有意外吧!

  “秦康——”她眼圈兒紅紅轉臉向他。

  “別怕,小星星,”他憐愛地擁往地。“有我在,秦康大哥會幫你。”

  心馨點點頭,心中一下子踏實了好多,秦康陪在身邊呢,她怎麼忘了呢?

  病床上,經過急救後的浣思已蘇醒了過來,她顯得虛弱和蒼白,劇烈的頭痛過去之後,她仍然昏沉。她在床上移動一下,驚動了房中惟一守候著的男人。

  “浣思,醒了!”熟悉得——令人震動的聲言。

  “你——”她看不清楚,視線有一陣短暫的模糊,“我怎麼會在這兒?你的醫院嗎?”

  “正倫送你來的,你休克過去了。”哲凡說。

  幾秒鐘,她看見他了,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她心靈激蕩,幾乎無法自持。那是哲凡,她的前夫,那永遠的嚴肅、冷漠、整齊得一塵不染的醫生,但是此刻他——他看來可以說是零亂的,頭發散散的,沒有穿那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白施,穿西裝卻沒有領帶,神色有點憔悴,眼光有些疲乏,嘴角的肌肉鬆弛——卻是溫柔的,這——是哲凡嗎?或是個有著他同樣面貌的陌生人?

  “他呢?”浣思心潮起伏,話也顯得語無倫次,“你把我的病告訴他了嗎?”

  “沒有。”他掠一把垂在額頭的濃發,他這動作灑脫得出奇。“該告訴他嗎?”

  “不——”她不安而煩亂,“我不想來此地麻煩你,我休息一陣就會好,是正倫——”

  “正倫的做法正確,”哲凡嚴肅一點,只是聲言、外表還是那動人的懶散——此時此地,他看來不像醫生,卻像個帶些風霜的藝術家。“你的病比我幾天之前判斷的更嚴重,若再不開刀,那瘤怕——影響你的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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