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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沛文——替我開刀、動手術?”浣思意外得一震。

  “是!”莉若凝視著他,“就因為這樣才引起我懷疑,哲凡是臺灣最好的外科醫生,又和你——曾經是夫妻,他該親自為你做手術才對。”

  浣思的心亂得再也不可收拾,許許多多疑問、不安和恐懼全塞滿了心胸,她自己的病,再加上哲凡的奇怪態度,還有那訂婚的宴會,她忽然覺得再也不是她個人的意志力量所能支持的了。

  “莉若,我不知道怎麼說這件事,很複雜。”她喘息著。她想找一個能平衡自己的方法,漂亮的護士小姐和哲凡不肯替她開刀有關嗎?“不過——我已經訂婚,和一個叫麥正倫的小提琴家。”

  莉若眨眨眼,驚愕得張大了嘴,她不能相信浣思在這個時候又訂了婚,她以為——浣思該仍愛哲凡的。

  “我不知道,哎——恭喜你,”莉莉胡亂地說,“我是指你訂婚的事,哲——哲凡知道嗎?”

  “知道。”浣思點點頭,奇異地,突然平靜下采。

  “原來——這樣,”莉若也從驚愕中恢復過來。“今天我來——原想盡一點力,看來是多餘的了。”

  “別這麼說,莉若,”浣思抓住她的手,“我仍是十分感謝你的友情和關心,除開別的一切,我們仍是好朋友,是嗎?”

  “當然!”莉若也高興一點。感情的事,原不是第三者所能幫忙的。”不談那些事,談我們自己。嘿!浣思,你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身材怎麼還這麼好,看來年輕得使人羡慕,你到底有什麼方法?”

  “沒有辦法。”浣思優雅地靠在椅背上,她的風度和氣質真是與以不同。”我根本不必擔心會胖起采,可能我的思慮太多,太亂,整天胡思亂想可能比運動更好。”

  “真是這樣?”莉若拍拍頗有脂肪的肚子。“看來我生來就是胖命,我現在簡直什麼都不想,糊裡糊塗過日子。”

  “這才是幸福。”浣思頗有感慨。

  “難道你不幸福?”莉若不解地望住她。“名氣、金錢、兒女——和婚姻,你都有了,不是嗎?”

  說起“婚姻”,兩人都有點不自在,當然,莉若指的是即將來臨的第二次婚姻。

  “或者在別人眼裡是幸福,然而——我本身來說,我的幸福要求很高,高到——我可能一輩子也得不到。”她感喟地說。

  “你還要求什麼呢?生命中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莉若是認真的。

  “我——我也說不出,我總覺得若有所缺,若有所憾。”浣思在老朋友面前說了真話。

  “難道你的所缺所憾,那麥正倫也不能為你填補?”莉若懷疑地說。

  “這——”浣思呆怔一下,她已說得太多。“至少回前還不知道,惟一可肯定的一點,在藝術的領域裡,我們能並肩向前,走向完美。”

  莉若微微低下頭,輕輕攪動一下咖啡杯,她看來是頗不以為然的。

  “十多年前,當我剛從學校出來的,我心中充滿了幻想、希望和夢,我追求理想、追求完美,我曾拋下了愛情而遠去美國,我以為我能得到一切。”莉若搖搖頭,已然發胖的腦上,卻有成熟的動人光輝,那是屬於智慧。“美國原是我所嚮往的天堂,然而,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們、陌生的周遭,沒有幻想,沒有夢,連希望也渺茫,理想和完美只是童話世界中的幻象,我幾乎在那種情況下迷失自我。還算幸運,沛文追著采了,當我再見到他的,我發覺世界上最珍貴的是能握在手中的幸福。浣思,藝術生命的完美只是抽象的,看不見,摸不到,你的若有所缺、若有所憾,可是手中沒有把握到實在的幸福和感情?”

  浣思心中大震,她從來沒這麼想過,是她為追求幻象而放棄實在的幸福嗎?是這樣嗎?若真是這樣,那正倫——不,不能這麼想,正倫的愛是真誠的、是實在的,是她能握在手中的,莉若說得並不正確。

  “我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的情形不同,”她排開了矛盾,肯定地說,“你是哲凡的朋友,可能會不同意我的意見,我知道自己選擇正確。”

  “那——就好。”莉若深深吸一口氣。

  她是一心想幫忙的,但浣思——外表幾乎與十多年前一摸一樣,內心的改變卻是那麼大,大得令莉若感到陌生。難道——浣思和哲凡的分手是她不對?

  莉若不敢問也不能間,畢竟,她只是第三者。

  “哎——”浣思不顧氣氛那麼僵,“什麼時候有空,和沛文一起來我家吃便飯?”

  “只要沛文不當班,隨時都行。”莉若也力持自然,“你住天母,是吧?”

  “是,那兒清靜些。”浣思說,“心馨上學也方便,有公路局車直到火車站,她念北一女。”

  “北一女,好學校。”莉若有點誇張,“將來考大學一定沒問題。”

  “也不一定,她數學不好。”浣思淡淡地笑,“你的兩個孩子呢?”

  “都在念臺北美國學校,沒法子,他們的中文實在跟不上普通中學。”莉若說。

  她們似乎愈說愈起勁,也愈扯愈遠,似乎——也只有這種空泛、不著邊際的兒女問題可以不令互相難堪,她們之間不能再說深心裡的話——然而,她們卻是十多年的知心朋友。這是悲哀,是吧?

  補習完數學,心馨從秦愷屋子裡退出來。

  心馨顯得很沉默、很落寞,沒有往日的活潑開朗,她甚至連話都不想講,心事重重。秦愷一講完書,她說聲謝謝,迅速就離開了,連再見都沒留下來。

  “秦康不在家,媽媽浣思也不在,心馨心中壓著塊石頭般,叫她怎能開心得起來?秦康又去和臉上七彩的空中小姐約會?媽媽——可是故意避開她?

  心馨筆直走回家,她聽見背後有汽車聲,回頭望望,車停在秦家門口,秦康嗎?她無意再看那一幕吻別的噁心鏡頭,不等車上的人下來,她已沖進客廳。

  客廳中有柔和的燈光,是那盞浣思最喜歡的丹麥落地燈,誰開的?四姐可沒這麼好興致,心馨眼珠一轉,看見坐在暗角中的浣思——媽媽?她呆住了,浣思回來了,她怎麼沒聽見車聲?

  “媽媽。”她低著頭叫一聲,迅速地往臥室走。

  媽媽既然想避開她,她沒理由留在客廳,她知道,她突然不能忍耐和媽媽談訂婚的事。

  “心馨,”浣思柔柔地叫住了她,“能不能留在客廳一陣,我有話想告訴你。”

  心馨停下腳步,勉強轉過身來,她知道自己的不善掩飾,她的神色一定很不自然很不好看。

  “坐下來,好嗎?”浣思請求著。她很少用這種語氣對心馨說話,她——可是內疚?

  心馨沉默地坐在遠遠的沙發上,望著鞋尖,抿緊了顯得倔強的嘴唇。

  “我收到一封心寧的信,你可要看曹?”浣思說。

  心馨呆一下,心寧的信?姐姐為什麼不直接回信給她?心寧一定收到了她的限的專送。

  “給誰的?”心馨接過浣思遞采的信,信封上是浣思的名字,不是給她的。

  抽出信封,她看著簡短的信,心寧寫著:

  媽媽:

  先恭喜你將和正倫叔訂婚,你知道,我一直盼望你

  能再得到幸福,這消息是我所愛聽的!

  小心馨給我寫信,她似乎有點誤解、有點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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