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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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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能?我們預備在你的薪水裡每個月扣兩千,一直到還完那些錢為止。」他正色說,「你會在公司好久,好久一段時間,除非——你不想還錢!」 「是——這樣的?」她的眼睛光亮起來,不是他拿出一筆錢的,她的自尊得到了保證。 「當然,叫我也拿不出那麼整整的一筆錢啊!」他笑得好開朗。「我所做的——只是安排了你還錢的方法!」 她凝視他好半天,終於破涕而笑。 「謝謝你,思堯!」她說。她心中也明白思堯為她做的應當不止這件事,至少替她擔待了盜用公款的罪名——他是怎麼和會計主任說的?她不敢問!「真是謝謝你!」 「不需要謝,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他再一次握住她的手。 當他的手接觸到她的手時,一種全新的聯繫建立起來,那是種安祥、溫馨的感覺。 「今天早晨——我實在沒辦法,」她低下頭,慢慢說,「天威看來真的有困難,我拿了那張支票想去,找不到他,後來阿泰趕來希爾頓告訴我,天威被一些人抓去,挨了打,被香煙燒了大腿,我——忍不住把錢給阿泰,去救他出來,你知道,那些人是沒有人性的!」 「我知道,我明白!」他憐惜地拍著她。 「可是——下班的時候我找不到他,我並不是想回去,我只關心他的傷,但——」她搖搖頭,聲音變得低沉。「我逼著阿泰講,原來——他有了個紅酒女,紅酒女能給他很多錢,他看來很滿足——我從紅酒女那兒走下來,我沒有悲哀,只是心冷了,希望幻滅了,我從沒有真正認識傅天威,我以為他有骨氣而驕傲,但是他——他竟為了錢而出賣自己,我醒了,也大徹大悟,我決定告訴你一切,也決定向媽媽認錯,就是——這樣!」 「夠了,夠了,太夠了,」他好高興。「耐雪,這該是最好的結果,我——我——」 「我有那樣一段過去,你不嫌棄?」她問。眼眸中光芒閃耀。 「我——陪你去見你媽媽!」他深情地擁住她。 可是雨過天睛? 第十章 回到母親的家裡已經三天了,耐雪的心緒依然不能平靜下來,常常有一個不祥的陰影從心頭掠過,睡夢中也被駭醒了,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那天晚上思堯陪她回來,令她驚異內疚的不是母親的迅速蒼老憔悴,而是——母親竟沒有一句責備的話就原諒了她,而且當母親看見她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發現母親眼中的淚——母親流淚了,天!多麼不可饒恕,她竟使永不哭泣的母親流淚了! 然後,她就回到這從小生長,安適、寧靜的家中。 三天來,她和母親同進同出,她們一起出門上班,下班時又約好在車站一起回來,母親絕口不提她離家之後的情形——母親是怕她難堪嗎?而且嚴厲了二十年的母親,眼光也變得溫柔、關懷,像一塊遇見陽光的頑冰終於溶化,露出了笑容。 母親的淚與笑容——母親愛她的感情終於是顯露出來了,母親終究是母親。唉!是她傷了母親的心,是吧? 母親也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每天耐雪剛起床,早餐已預備好了,全是耐雪最愛吃的東西。等她梳洗完畢,母親又替她整理好房間,幾乎家中的一切全不必耐雪動手,她變成個享受者。耐雪暗暗歎息,想起那些離家的日子,她真的像做了一場噩夢,該是噩夢吧?若非遇見思堯,她幾乎賠上了一生的幸福! 只是——天威呢?還在那個紅酒女那兒?她怎麼傻得以為他是有骨氣、有感情、有人性的人呢?她真是想不到天威——唉!走上那一條出賣自己靈魂的路。 他——可有機會和她一樣再回頭? 耐雪不能否認,她恨透了他,卻也不能忘記他,畢竟那是她的初戀,她曾付出了超乎她所能付出的全部情義。她恨他,難道她還——愛他?什麼是恨?什麼是愛?或者愛與恨根本就是一體? 早晨,耐雪和母親吃過早餐後一起出門,經過這次的波折,她們母女倆反而真正接近了。耐雪走在前面,母親走在後面,一邊下樓梯耐雪一邊說: 「小心些啊,媽媽,」她用右手扶著母親手臂。「這樣跌下去後果太可怕!」 「我還沒有老得連樓梯都不能走!」母親的笑容發自內心。無論如何,她得回了女兒。 「中午我到你們銀行福利社餐廳和你一起吃飯,好不好?」耐雪仰著頭問。 「程思堯沒有約你?」母親也笑。 「他是經理,哪能時時和我吃中飯?」耐雪臉紅了。「別的同事要講話的!」 「正大光明的怕什麼閒話?傻丫頭!」母親說。那親切的口吻和以前的冰冷嚴厲相差何止千里?若母親以前也是這樣,耐雪會竟然離開家嗎? 「我們再電話聯絡好了!」耐雪已走完樓梯,開了樓下的大門。 「好吧!」母親跟著邁出去。 但是——她突然感覺扶著她手臂的耐雪似乎全身一震,手指變得僵硬而顫抖,怎麼?發生了什麼事?本能的她跨向前一步,站在女兒旁邊。 然後,她看見靠著電線杆站著的一個男孩子,不必介紹,她認得出是傅天威,在她心目中該千刀萬剮的男孩子,冷漠、陰沉,還顯得憔悴,當然啦,他要賭錢又要陪紅酒女。看見耐雪,他眼中光芒一閃,身體也站直了——他專程來找她的嗎? 耐雪心中狂跳,乍見天威,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甚至忘了恨,只是有些怕——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母親立刻用身體擋住她。 「不必怕,耐雪,」母親冷如刀鋒地說,「什麼事都有媽媽替你解決!」 天威皺皺眉,收住了本欲邁出去的步子,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怎麼?沈耐雪,到今天才想起該怕我嗎?」他嘲弄地。「你忘了我們的交情?嗯!」 「不必胡言亂語,我們不認識你,」母親握住耐雪顫抖的手。 「走,我們走!」 「嘿!老太婆,你女兒在我床上睡了幾個月呢,不認得!」他誇張地。 耐雪的臉變得紙一樣的白,天威,為什麼?天威,不是結束了嗎?為什麼還不放過她?他可是故意說那些話來羞辱他們母女?上帝! 「你——」母親也氣得說不出話。 「沈耐雪,你好像過得很不錯嘛,是不是?」天威斜視耐雪。 「你那個程經理對你一往情深啊!」 「你——到底想怎樣?」耐雪咬著牙。 「想怎樣?」天威眼中掠過一抹奇怪的神色。「問得多莫名其妙,我站在這兒就一定來找你的?你不知道你樓下住了個有錢的黑市夫人嗎?」 「你——」耐雪吸進幾乎已衝口而出的無恥兩個字,拖著母親大步走開。 背後傳來一陣又一陣天威的笑聲,像一把荊棘,每一根都刺在耐雪的心上。天威,是她看錯了? 「媽媽,」耐雪含淚地望住母親,說出一句她想說而始終沒說出的話。「我錯了,以往的一切全都錯了,請你以後告訴我哪一條是我該走的路,我一定聽話!」 「孩子——耐雪,」母親是堅強的,她甩一甩頭,使那陣高興的心酸迅速消失,她擁著耐雪的肩,跳上一輛計程車。「不必說了,我相信以後你走的路一定是正確的,我有信心!」 信心,正是耐雪所需要的,也是天威所找尋的,天威來到耐雪門外,他幾乎站了一夜,這一夜中他想了好多,好多,或者——耐雪願再一次伸出援手?一個小雜貨店,十元、八元,醬油、糖、汽水也未嘗不是一種生活。他厭倦了、疲乏了,也心灰了,只要耐雪諒解,就——就讓他回頭吧!也許上天註定讓天威賺雜貨店的蠅頭小利,他不必再辛苦又痛苦地和命運搏鬥。 他想了好多向耐雪求恕的話,這一回他告訴自己是真誠的,如果再騙耐雪的話,他——不得好死!但——但見到耐雪時,她竟是一臉驚懼的躲到母親背後,而她母親滿臉的恨意挑起了天威的怒火,於是想了一夜的話都說不出,說出來的卻是傷人又傷己—— 罷了,罷了,這是命運,認命吧! 天威再站了一陣,攔了一輛計程車,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說了家裡的地址——父母和天智的家。 他想回家了?然而家未必是每一個人的避難所,也未必是每一個人的安樂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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