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失去陽光的人 >


  李妮走進經理辦公室,我立刻問高高的、和善的那個男孩。

  “李妮——什麼職務?”

  “櫃檯主任,”他輕視地笑笑,“所有人的上司!”

  我伸伸舌頭,怪不得有這樣的“架勢”!

  再蹲下來放賬卡時,心情已經輕鬆得多,李妮雖然態度很嚴肅,她會是個好上司,剛才她不是喝斥呂緯嗎?那個高高的和善的男孩,他會是個朋友,至少,我知道,他對我會時刻幫助的,但是——他的名字——

  我看他,他已開始聚精會神地畫一張表格,別打擾他吧!我有許多時間來問他的!

  李妮再出來,給了我一疊英文的說明書之類的紙張。

  “經理要你做Reception,就是接待員。”她說,“客人來時,你負責登記護照,這是工作說明,你帶回家去好好看看!”

  我連忙點頭,對於分配給我的事,除了點頭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爸不喜歡我做抛頭露面的工作,但是——我的工作算抛頭露面嗎?

  李妮讓我回家,下午不必再來,先去做制服,明天開始正式上班。我拿著小皮包,懷著輕鬆的心情走出這龐大的建築物。陽光,重新照在我身上,外面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新,沒有慘淡的燈光,沒有冷氣,沒有地板蠟。我有個感覺,似乎,我是屬於外面世界的!

  可是,我必須工作,即使那兒沒有陽光!

  工作,工作,工作,使我透不過氣的工作,沒頭沒腦,毫無止境地壓過來。一個月來,從早到晚不停地工作,連那兩天的休假,都在無法不取消的情形下消失了。

  我真不明白,最便宜的房間也要四百四十元一天,竟會天天客滿,入賬的機器不停地響,各種賬單從中餐廳、西餐廳、夜總會裡送下來。不來觀光酒店,真不會知道臺北市的有錢的闊佬竟然是那麼多!

  經過我手上所登記的護照,少說一點吧,也有上千本,從世界各地來的遊客是那麼多,多得令我眼花繚亂。我掛著從李妮那兒學來的“職業性”的微笑,用同樣的聲調,說著千篇一律的話。客人住進來,客人搬出去,再也引不起我任何緊張的情緒。我好像舞臺下的一個觀眾,在看一幕沒有主角、散漫而匆忙的戲。散場時,我會毫不猶豫,漠不關心地拎起皮包就走。

  走出酒店後門,冷空氣立刻包圍住我,一天的疲勞,彷佛在冷風中慢慢消失了,我振作了一下精神裹緊風衣——

  “嗨!貝迪!”有人喚我,同時,有雙手搭在我肩上。

  我回頭看一看,竟是那個討厭的呂緯,我晃一晃肩,把他的手晃掉。

  “什麼事?”我臉上帶著令冰冰的表情說。

  “下班嘛,一起走出來,有什麼事呢?”他說,“我記得你最初不是這麼冷冰冰的,是我得罪了你?”

  我不響,加快了腳步往車站走,呂緯這傢伙胡言亂語的,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

  “有點冷,我們到前面去吃點消夜,怎樣?”他看看我。

  “不!謝謝!”我眼也不抬。

  “不去就不去。”他停下來,過一陣又說,“再見了!”

  我有點奇怪,他竟肯這麼輕鬆地放過我,難道有什麼原因?平日面對著他那雙貪婪的眼睛,如果不是那麼忙,我真不知道日子怎麼過。走到車站,我怔一怔,原來這樣,我明白呂緯不跟過來的原因了,是那高高又和善的男孩站在那兒。

  “你走得真快,我記得我比你先走!”我微笑著說。

  “路上沒有人糾纏你吧!”他說。

  我臉有點紅,原來,剛才呂緯的無賴他都看到了。他——啊!我多糊塗,同事一個月來,我竟沒有問起他的名字,當然,我太忙也是原因。

  “我一直忘了問你的名字,很好笑,是吧!”我說。

  “名字對我並不重要——”他皺皺眉。“我叫陳柏光!”

  “沒有名字會不重要?”我聳聳肩。“至少代表你!”

  “好吧!隨你怎麼說。”公共汽車來了,我們一起擠上去。“和女孩辯論是最笨的行為!”

  “為什麼?聽你口氣,你很看不起女孩子。”我歪著頭。

  “不是看不起,是——”他停一停,笑了起來,“好了,我認輸,你一整天對客人說那麼多話還不夠?”

  “哎——別提客人,令人頭痛!”我搖頭。

  公共汽車開過一站又一站,已到了天橋,再過兩站我就得下車,改坐三路車回家。

  “李妮說你做得挺不錯。”柏光說,“不像個初出茅廬的新手,看來你的努力沒有白費!”

  “是嗎?”我有點得意。

  “別得意!”車停在火車站前,他拖著我一起下車。“李妮的誇獎,你可要小心!”

  “什麼意思?”我看著他。“你好像對李妮有成見!”

  “成見倒沒有,只是很瞭解她!”他說,“我和李妮以前也同過事,她嫉妒心非常強!”

  “她不可能嫉妒我,她是主任!”我回答說。

  他看看我,又看看一家牛肉麵店,提議:

  “吃碗牛肉麵,怎樣?各付各的賬,我不請你!”

  我想了想,他是個很風趣的男孩,而且,“李妮”這題目還沒談完,我肚子也有些餓,何不答應他呢?

  “好吧!”我說,“你不請我,我就進去!”

  “你們這些小女孩的心理都是一樣!”他搖搖頭。

  “什麼小女孩的心理?”我坐下來,頗不服氣,“老氣橫秋的,你以為你多大?”

  “多大?做你大哥綽綽有餘!”他吩咐了侍者,然後說。

  “這是你們這些小男孩的心理,一心想做大哥哥!”我學著他的口氣。

  “好吧!鬥不過你,算你厲害!”他歎口氣,“別的不說,離開學校,服完兵役,我已做了五年事!”

  “五年?”我伸出手掌,不肯置信地說,“我以為你剛畢業。”

  “以為!”他搖搖頭。“剛出校門時什麼事都是我想,我以為,就不肯面對現實。一個十足的小土蛋!”

  “好!你罵人!”我不當真地說。

  “不是罵你,是替你擔心!”他再歎口氣。

  “替我擔心?”我睜大眼睛。“我又沒有什麼危險!”

  “你的危險是你看不見的,那最可怕!”他說。

  “別嚇我好不好?”我正經起來,他說的是真,是假?

  “其實——也沒什麼。”他改變口氣,“全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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