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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你——不再理我了,是嗎?”他說。

  “不——”我拉長了聲音,不知怎樣回答。事實上,是我沒再理他。

  “我知道,我們身份懸殊,不配你理我,”他咬著牙,蒼白的臉色非常難看。“但是,人世間就沒有一點同情心、沒有點溫暖?對於不幸的人除了打擊、殘酷之外,連一句話也是多餘的嗎?”

  我啞口無言,慚愧得無地自容。我是個基督徒,應該愛世上所有的人,幸與不幸的。但是,我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將來的幸福,為了現在的名譽,我毫不留情地拋開一個需要溫暖,需要同情心,需要愛,需要幫助的人。難道,一年的酒店工作,真使我的心變硬,變冷?變得現實,冷酷了?

  我看著蒼白,瘦削,落寞,失意,現在更帶著憤恨神色的鄭蔭,他是那麼可憐,那麼孤獨。看來,對我給他的一點點同情心,他看得非常貴重,我真那麼吝嗇?不,不,絕不是,我——但是,那些謠言——

  “鄭蔭,你誤會了,”我深深吸一口氣,略為平靜一下。“並不是我不再理你,而是——謠言使我害怕,你知道,我無法不重視名譽,一個女孩子,名譽非常重要!”

  “什麼謠言不謠言,”他咬著牙,蒼白的臉上透出一片怪異的紅暈,怪得出奇。“我們是清白的,何必在乎人家說些什麼?耶穌當年也背起羞辱的十字架——”

  “耶穌是神,我是人!”我搖頭打斷他的話。“我本來也想,問心無愧,坦坦然的,但人們的眼睛使我抬不起頭,謠言像一把刀,你得明白,我受不了!”

  “你不理我,難道我就受得了?”他大吼。

  我大吃一驚,什麼話?什麼意思?難道,他又誤會了我的同情心?不,不可能吧?我惶恐地搖搖頭,再搖搖頭,顫著聲音問:“你——什麼意思?鄭蔭。”

  “我——”他呆一下,顯然發覺說錯了話。“我——”

  “你得明白,我所給你的是朋友之間的關懷和同情。”我凜然地說,“你不能誤會了我的意思,而且,我疏遠你的主要原因,是我有未婚夫在美國,我不願謠言傷害了我和他之間的感情!”

  “我沒有誤會,沒有誤會——”他喃喃地說,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只是自私!”

  “是的,我自私。”我不否認。“世界上有誰不自私呢?”

  “那麼——以後,你真不再理我?”他問。

  我想不到他把這理與不理看得這麼嚴重,朋友,並不在乎親近與否,在乎相知,對嗎?

  “我們是朋友,理與不理根本不值得說,你何必一定要弄得全酒店的人對我注目呢?”我說。

  “見面時像陌生人,連招呼都沒有,算朋友嗎?他說。他直愣愣地瞪著我,神色好怪。

  “我會打招呼。”我歎一口氣,只想早點回家,看來,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怕有時我忙,看不見。”

  他朝黑暗的遠方看了一陣,回過頭來,問:

  “你已經訂過了婚,怎麼沒告訴我?”

  我心裡開始不滿,即使是朋友,也沒有一定得告訴他的必要,他似乎有些過分了。

  “還有沒有話?我得回家了,我家人會等得著急!”我皺著眉,有些不高興。鄭蔭,怎麼今天變了個人似的。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說,“陳柏光來了!”

  我回頭看,果然是柏光,他延長一小時的班都已出來,我已被鄭蔭阻延了一小時,我歎一口氣,叫:“柏光!”

  柏光看看我,再看看鄭蔭,眉頭自然地蹙結起來。

  “我先走了,還有點事!”鄭蔭說。也不招呼柏光,匆匆朝另一條路隱去。

  “怎麼回事,你又和他在一起?”柏光不滿地說,“別人看見了,又是謠言滿天飛!”

  “他在這裡等我,說要眼我講話,”我委屈地說,“正好今天我一個人走,真是!『

  “別說了,時間已經晚了,快回家吧!”他搖搖頭。

  我感到一陣溫暖,酒店裡,至少還有個人真正關心我,而又沒有任何企圖。

  一上班,我就發覺櫃檯裡的氣氛不對。

  柏光低著頭不看我,顯得有點頹喪,其餘的人都用一雙懷疑的眸子向我注視,尤其是呂緯,那對亮閃閃的眸子,一直不懷好意地盯著我。

  整個上午,我都在惡劣的氣氛裡工作,彆扭極了,一直想找機會問問柏光,到底是怎麼回事。偏偏是那麼忙,連一點時間都抽不出。

  好不容易空下來,輪到我去吃中飯,我對柏光說:

  “一起去,好嗎?”

  柏光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點頭。我發覺他今天好怪,似乎不願意眼我在一起,剛才頭點得好勉強。

  “到底怎麼回事,告訴我,好嗎?”我懇求著。

  “如果你騙了我,我告訴你也沒用!”他歎一口氣。

  “怎樣?”我站定了,臉上凝著一層霜,連柏光都不相信我了。“我沒騙過人,尤其是你!”

  他凝視我一陣,再歎一口氣。

  “我總覺得沒看錯你,但他們說得那麼真,使人無法不信!”

  “到底他們說了什麼,快告訴我!”我急壞了。

  “他們說——”他臉上是無可奈何的惋惜表情。“昨晚你和鄭蔭約好,你——根本沒回家,你們——”

  “絕沒有這回事!”我叫了起來,氣憤,使我連脖子都漲紅了。“他們造謠,我——”

  “我也絕不信,但是,他們說明地點,時間——唉!貝迪,你——”他說不下去。

  “柏光,你絕對要相信我,你可以去問我父母、弟妹,問問看我昨晚幾時回家的,我——絕不至於這麼沒有人格,如果我真愛他,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給他。但是——我不愛他,你要明白,只是同情——”我哭了,哭得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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