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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是,是矛盾,任誰都看得出來是矛盾,”他叫。“你肯出來已證明了我的看法,你並非對我全無感情,只是你對付不了心中矛盾。”

  “我有什麼矛盾?”她也叫。

  “你不知道該愛或是該恨英之浩,”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一直在傷害你,你自己也承認,但是那是你第一次的愛情,你沒有勇氣去否定。”

  “你胡說,事情完全不是那樣。”

  “是。”他歎一口氣。“你需要的是一點支持、鼓勵和助力,我恨的是我無能為力。”

  “與你——與任何人無關,”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臉漲紅了,呼吸也急喘,莫名其妙就激動起來。事情可真如他所說?“你別說了。”

  “為什麼不趁這機會解開你的心結呢?”他誠摯地說。“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無能為力,但能在其他的事上幫到你,我也絕對樂意。”

  “我不需要幫忙,我自己能解決自己的事,而且——我沒有心結。”她愈喘愈厲害。“我的事情講完了,請——送我回家。”

  “是。”他又歎一口氣,她還是那麼頑固。“我送你回去,然後天也差不多亮了。我回家拿行李去機場。宿玉,我沒有成功,但我不希望你失敗,希望今後能有一個人能真真正正地解開你的心結。”

  她呆怔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然而——連他都不能為她解的心結,誰又能替她解?但這話——又怎能對他說呢?

  是矛盾吧!這個時候她才發覺自己真矛盾得厲害,她不是全然對他無情,只是——只是她對付不了自己,她無法決定對之浩該恨?或是愛?

  老天!誰能幫她?

  回家之後宿玉沒睡過,與其胡思亂想睡不著,不如捱到8點半鐘去上班。第一次發現上班有這麼多好處,是逃避、是藉口、是理由。半輩子從來未這麼煩、這麼矛盾過,若不回辦公室,她怕忍不住跑去機場。

  去?她嚇一大跳,難道她想留下仇戰?真的沒這麼想過,下意識的嗎?理智上不願做的事,和下意識想的哪一種比較真實?

  喝一杯濃濃的咖啡提神,坐在母親對面並不顯倦容。母親對昨夜的事一無所覺,她放下心頭石。

  “聽說天白和靈之就要結婚。”母親一邊看報紙。

  “很好。替我恭喜他們。”宿玉淡淡地說。可是心中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她不願聽見“結婚”兩個字。

  “真不明白,天白不是一直在追你嗎?”母親看她一眼。

  “我是曾經滄海,任何人都退避三舍。”

  母親瞪著她半天,這種話也說得出來?電話鈴卻在這時候響起來。宿玉驚跳而起搶著去接聽。

  “這麼早誰會來電話。”她自語。但神情——分明是有所盼。

  “喂——”

  “翡翠,是我,阿美。”阿美的聲音。宿玉“有所盼”的神情立刻消失。

  “阿美?!”她真的意外。”有事嗎?”

  “不,我剛起床,替孩子和哲人預備早餐,”阿美平靜安詳又滿足的聲言。“謝謝你,裴翠。昨夜他——回來了。”

  一如新娘子般的嬌羞、快樂。

  “不必謝我,不是我叫他回去,”宿玉微笑。看見人家破鏡重圓,心中竟有絲妒意。“哲人自己有理智。”

  “總之——我知道你幫了太忙,由衷感謝。”阿美堅持。“啊!他起床了,我去預備,有空再聊。”

  她先收線,匆匆忙忙小心翼翼的。阿美其實真的不壞,一個女人要求這麼低,凡事也不堅持,能屈能伸,她肯定是握得住幸福的。

  “阿美這麼早找你做什麼?田哲人不是回家了嗎?”母親望著她。

  “我還有一星期大假,立刻辦手續,我去新加坡看可宜。”宿玉突然說。

  “說去就去?”

  “以後做事不要猶豫,說做就做,比較快樂。”

  “什麼事情令你如此?”母親問。

  宿玉眉頭慢慢聚攏,又令她觸到難解的結。

  “仇戰九點多回美國。”她透一口氣。

  “仇戰?”母親臉上的驚訝凝聚又消失,近來一些小報傳言是真的了?“你希望他走?或不走?”

  “不知道。我很矛盾。”宿玉搖頭,閉著眼睛仰起頭,很煩假煩的樣子。“甚至不明白心裡到底想什麼。”

  “昨夜來接你的是他?”原來母親早把一切看在眼裡。

  “是。”她垂下頭。

  “他向你求婚?”

  “不。只是要求我接受他。我——很矛盾。”

  “因為之浩?”

  “我想不是。”她認真的想了一陣。“因為自己,雖然近三年了,我還沒有預備好接受任何人的心。”

  “你喜歡他嗎?”母親非常認真。

  “不知道。也許喜歡也許不,但是他走——我很煩亂不安,我怕我會做錯事。”

  “你留過他嗎?”

  “沒有。留他等於接受他。”

  “完全不想接受他?”母親炯炯目光對著她。

  “我說不出。不知道為什麼——時間仿佛不對,一切還不成熟。我不知道。”她拼命搖頭。

  “翡翠,我看不是這樣的,”母親很清楚。“他太像之浩,你怕他和之浩一樣,再一次帶給你傷害。”

  “你也說傷害?”宿玉心中劇震。

  “難道不是?”母親歎息。“我不知道仇戰是怎樣的一個人,但他緊張你,這種與之浩完全不同,以前是你緊張之浩,他卻吊兒郎當。我想——仇戰來,會不會是吃完一次苦之後的一個補償?”

  “不,不,別說補償,這不公平,”她反對。“仇戰是另一個人,樣子雖像個性脾氣不像,不要把他們相提並論,這不公平。”

  “那麼,你給過仇戰一個公平的機會嗎?”

  “我——”她呆了。沒有,肯定的沒有,因為沒有必要,她不會接受他——他要走她卻這麼難過矛盾不安,她分明是——分明是——唉!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矛盾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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