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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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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他瞭解地微笑。 「你不要放在心裡,這也不是件什麼嚴重的事。」 「起床吧!」他說:「我們還可以在清晨的好空氣裡散散步。」 離開酒店,實在令人大大地透一口氣。走在街上,可宜的頭都揚高了些。 「我們這些電視人很少有清晨的。」哲人說:「今天很難能可貴。」 「你——要不要回家換衣服?」她問。 「你呢?」他反問。 她搖頭,她不願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家碰到哥哥,更不願看母親的臉色。 「那我也不回去。」他說:「找一家上海店吃豆漿油條?」 「好。」她令自己振作。「但是——打個電話給阿美,她會擔心的。」 他點點頭又拍拍她。他喜歡的是她的善良、本分。 在那小小的豆漿店裡坐下,享受美味的早餐。哲人在角落裡打電話,說了幾句他就回來。 「阿美沒說什麼?」她問。 她不能不在意阿美,是不是?阿美無論如何是哲人正式的太太。 「我告訴她拍通宵節目,她讓我下班早些回去休息。」他淡淡的。 阿美真的完全不懷疑他說謊?或者根本知道他和可宜在一起,故意不拆穿? 可宜低下頭喝豆漿,心中又有不安的犯罪感。 「不要再胡思亂想。」他捉住她的手。 「沒有,真的沒有。」她猛然抬起頭。「哲人,你愈來愈敏感了。」 「不是我敏感,是事實。」他促往她的手不放。「我帶給你太多的委屈。」 「我不覺得是委屈不就行了。」 「我在想——現在是不是我該下決定的時候了?」他說。 「哲人——」她大吃一驚。 「放心。我有分寸,我知道該怎麼做,」他很認真。「事情已經拖了太久,是不是?」 「我完全沒有催你的意思,我也不想破壞你和阿美,還有你們的孩子——」 「可宜,再不決定,你不以為將來的傷害可能更大?」他凝望著她。 「我這方面你永遠不必擔心,」她鄭重地說:「你該知道,我是沒有要求的。」 「你沒有要求並不表示我對你沒有責任,」他正色地說:「我是個男人,我要立足社會。」 「但是阿美和孩子沒有你可以生存嗎?」她問。 「現在他們和沒有我有什麼分別?」他反問。 「不要太殘忍。」她歎息。 「你別太悲觀,阿美也許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呢?或者她比我們都堅強?」 「有這可能嗎?」她苦笑。 「我不瞭解她。」他搖頭。「奇怪的是我和她相處了10年,都不瞭解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她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還有日本女人的美德。」 「這是表面」他想一想。「真的。10年來我只看見表面,從來沒看見過她的內心。」 「是你自己不去看、不去瞭解。」她說。 哲人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 「她——也不曾給我機會。」他說得古怪。 「公平些,哲人。」她搖頭。「你這麼忙,大部分的時間給了工作,另外還有我,你有機會瞭解她嗎?」 他不響,仿佛並不同意她的話。 「讓事情自然發展,好不好?」她請求。「如果你為我作出什麼決定,我一輩子都會不安。」 「但是,你叫我對目前的情形又怎能安心呢?」 「目前我們不是很快樂?」她說。 「這是你的真心話?」他逼視她。 她避開了他的視線,考慮了半晌。 「我們——是不是該有個冷靜期?」 「冷靜期?!你是說——我們分開一陣?」他漲紅了臉。這麼沉著的人也激動起來。 「這——也沒什麼不好。」她垂下頭。 「不行,我不答應,」他壓低了聲言,咬牙切齒地說。「你怎麼能這樣殘忍?這麼做——非毀了我們倆不可。」 「沒有這麼嚴重,我只是說——」 「說什麼都不行!」他堅決反對。「你等著,我一定會有一個好決定,在很短的時間裡。」 「不,不行!」她也堅決。「我不許你傷害阿美。」 他們對峙了半晌,同時歎了一口氣。 「永遠沒有結果的討論。」他說:「為什麼我們不能狠一次心來個了斷?」 「沒有了斷。」她說:「孩子永遠是你的!他們身體裡流著你的血液。」 「他們是他們,不該影響我的前途和幸福。」他說。 「我不想再辯,因為沒有用。」她站起來。「私事煩人,還好,我們都有不錯的事業,上班吧!」 步出小豆漿店,他握住她的手。 「我們可否到另外的地方去另創事業?」他忽然問。 「私奔?!」她笑起來。笑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他居然也會有這麼幼稚的時候。 哲人一覺醒來,看看臺鐘,才午夜兩點多鐘。 今夜他睡得太早,從公司回來連晚飯都沒吃就睡了。口頭上說是累,其實他不想和阿美有太多相對的時間。在家裡,他不能總把自己關在書房。 翻個身,立刻感覺到肚餓。當然餓啦!從中午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吃過。看看身邊,阿美並不在。 這個時候阿美還不睡覺? 披衣起床,看見阿美坐在客廳的一角,手中織著毛線,眼睛卻對著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電視機。 一見他出來,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線站起來。 「醒了!」我去給你弄宵夜。」她說。 「這麼晚你還不睡?」他問。 「我有什麼關係,白天可以補睡,你卻還沒吃晚飯。」她說得理所當然。「我去弄。」 哲人沒出聲,在一邊坐下。 電視機畫面上是古老的電影,是一張張古老又陌生的臉孔。連聲音都沒有,阿美會有興趣? 他愈來愈不瞭解——不,他根本不瞭解阿美。 10分鐘,阿美把熱菜、熱飯、熱湯都端上桌子,她安洋而滿足地陪在一邊。 哲人慢慢吃著,愈吃愈覺得不自在,他不習慣阿美這麼陪在一邊——雖然她是太太。 「你可以先去睡,太晚了。」他說。 「我不累,大概是天生的夜遊神,午夜精神比白天好得多。」阿美淡淡地笑。 「叫你這麼等著很不好意思。」 「老夫老妻,有什麼不好意思?」她搖搖頭。 「電視臺的工作——就是這麼不定時。」他胡亂說。不知道為什麼,「老夫老妻」這幾個字令他覺得刺耳。 「這麼多年,習慣了。」 他看她一眼,益發覺得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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