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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雋之的聲音十分怪異:“啊!是你。我剛剛回來,哎——出去辦點事。”

  “與我有關的事?”她很敏感。

  “這——是——不是。”他矛盾得很:“我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與我母親有關的人?”她說。

  “你——怎?知道?”他大吃一驚。

  “我打電話來的意思是——昨夜我接了一個怪電話,個陌生的男人說與母親的事有關。”

  他沉默著。不知道他在想什?。

  “怎?不說話?雋之!”她叫。

  “我在聽,在想——我,哎——不知道該怎?說。”

  “把實話告訴我。”她肯定的。

  “實話——我不清楚。怎?你會來問我呢?我並不認識伯母,真的。”他為難的。

  “雋之,無論如何你要告訴我真話,”她是認真的:“那陌生男人在電話裡說,我若想知道詳細情況,就問你。”

  “問我?這——簡直開玩笑。”他強打哈哈:“我怎?會知道你們的事呢?”

  “看在我的份上,請你講真話。”她請求。

  “恩慈——你不覺得這件事很怪異?那陌生人是誰?”

  “我不要研究這些,我要媽媽的消息。”她說。

  “那?多年了,其實你不一定要知道。”他歎一口氣:“那人惡作劇呢?”

  “那是另一回事,請先告訴我媽媽的消息。”

  雋之又沉默一陣,然後說:“我也是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他說賣消息,五千元;我好奇心之下,去了。”

  “真有消息?”

  “是——我看到一個女人。”他說得很低沉。

  “是誰?怎樣的女人?”她緊張的。

  “看上帝的份上,我們忘了她,好嗎?”他呻吟。

  “不行。現在我非知道不可。”她咬著唇:“你說,無論怎樣的壞消息我都能接受。她——快死了嗎?”

  “不,她應該四十多歲,是嗎?但她看來像六十歲老婦,而且濃妝豔抹。”

  “啊——”她吃驚得話也講不出。

  電話裡寂然無聲,只聞兩人的呼吸。

  好久,好久之後,她才從震驚中醒來。

  “你——怎?不講下去?”她顫聲問。

  “你還要聽?”

  “是。無論她變成怎樣,她——還是我媽媽,我有權知道她的一切。”

  “恩慈,恕我講不出來。”他難受得要死。

  “講。我受得了。”她近乎冷酷的對待自己。

  “恩慈——”

  “她是不是淪落到做街邊的流鶯?”她狠著心腸重重的刺自己一刀。

  “也——差不多了。”他痛苦的。他不敢直講,那女人還當他是客人般的拉拉扯扯。

  “原來——是這樣的。”看不見她臉色,那聲音比哭更難聽。

  “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

  “誰說我難過?誰在認錯?”她誇張的笑著:“當年她貪圖享受而去;如今——或者是報應。”

  “不要這?說;她到底是——媽媽。”他說。

  “她叫什?名字?”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馮豔華。一九三七年三月七日出生。”他說。

  一線希望也幻滅,那的確是母親姓名,出生日期都對;母親這些年來竟——竟——可憐父親還念念不忘她。

  她突然想起,父親的呆癡是否也是幸福?至少今天他不必面對這件殘酷的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絕望而迷失。

  “恩慈,你沒有事吧?要不要我立刻來陪你?你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完全不關你事——”

  “不必。我很好,我說過完全受得了。”她的聲音又變得冷漠:“我可以接受任何事實。”

  “我還是來一趟——或者,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她漠然的答:“天恩會送。”

  他差點忘了還有蔣天恩。

  “對不起,我——若是有用得著我的話,那就請隨時給我電話、我總會在家。”他說。

  “恩慈,你怎?了?臉色怎?這樣壞?你——來吧!我送你回家。”電話裡傳來天恩的聲音。

  接著,恩慈一聲不響的收線。

  雋之木然的坐著。這件事對他打擊也大,怎?會有這樣的事呢?

  剛才他去付錢給那老女人——恩慈的母親。

  他承認,見到的情形是他從未見過的,令他畢生難忘。

  那樣一個女人還站在銜邊召客,這——這簡直是人間地獄,令人無法忍受。

  最難接受的是,那又老又幹,滿面厚粉的女人,竟是恩慈的母親。

  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恩慈到底做錯了什??

  父親癱瘓了,母親竟是——老妓;這——這,這——

  周寧輕輕敲門,慢慢進來。

  “如果沒有什?事,我就下班了。”她說。這兩天她都是輕言細語的。

  他抬頭望她,她平靜自然。這樣的事當然不可能和她扯上關係。

  但他無法想像恩慈的不幸。

  世界上盡是不公平的事,有人壞事做盡仍能風風光光;有些人卻——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

  天恩陪著恩慈到那又髒、又窄、又舊的街道。

  那昏暗的樓梯口站著一個又瘦又幹的女人;半截香煙吊在嘴唇,滿臉厚粉。

  恩慈全身震抖著,臉色刷白,呆木的眼光十分難看。

  天恩拍拍她,似給她勇氣。

  她慢慢走近那女人,看見她臉上的濃妝和眼中的漠然——一種類似絕望的眼神,還有一抹深濃的嘲弄。

  “馮豔華?”恩慈強自鎮定。

  女人看她一眼,不屑的冷哼。

  這女人是她母親?依稀有著當年的輪廓,卻已完全不復當年神采。像個靈魂已死的人。

  “你是馮豔華?”天恩也問。

  “你們是哪裡的人?派救濟金我就要,其它的別跟我嚕蘇。”江浙口音的廣東話。辣得很。

  肯定是母親的聲音,恩慈已不再懷疑。她的心也在這時碎成點點片片。

  “你真是馮豔華?”天恩強調一句。

  “我是阿豔,隨便你叫我什?都好,有沒有錢?”女人露出一種令人顫抖的模樣:“沒錢我是不上床的。”

  恩慈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她已無法再忍受。

  天恩扶住了她,用最嚴肅的神情令她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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