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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不會,我看得很清楚。」她搖頭,仍然保持理智和冷靜:「你是個最善良的人,在這個社會,是註定吃虧的一群人,好在,你吃得起虧。」

  「我不說這些,我們之間——」

  「我說得極清楚,我是個不要愛情的女人,」她的確十分冷淡:「如果有一天環境逼人,我非嫁不可,那個人一定不是你。你必須明白。」

  「我不明白。」

  「我會選一個無恩無怨的陌生人,對我來說,日子比較容易過些。」她說:「我怕心理負擔。」

  他黯然。這無疑宣佈了他死刑。

  這叫什麼?天生的無緣。

  「雋之,請勿怪我說真話。」她又說

  「我喜歡你說真話。」他苦笑:「你令我早早死心,免得日後傷害大。」

  「我們都是成年人,傷害——也沒什麼。」她笑。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一星期不來?」他問。

  「當然你有事,否則你會風雨無阻。」她真的瞭解他:「有一件事,我已叫七嬸辭退了那一個白天的男護士。」

  「為什麼?」

  「七嬸自願白天幫忙,她不忍心花你那麼多錢,」她淡淡的:「我很幸運,旁邊有很多好朋友,好人。」

  「因為你自己善良正直。」

  「或許吧!我知道自己不壞,這是很大的安慰。」

  「我希望即使你出院,一個男護士也繼續用下去。」他說。

  「不可能的,我們的屋子住不下三個人。」她的語氣並不堅持,聲音卻堅持。

  「恩慈,這一點我也得堅持,」他放柔了聲音:「我一定要等你完全康復。」

  「在我家裡我自己作主。」她笑。

  「我們在鬥堅持。」他也笑了。

  「你鬥不過我,我是寧死也堅持。」

  「寧願讓你贏。」他搖搖頭:「恩慈,你這種個性——想起來很可怕。」

  「是,我會玉石懼焚。」

  「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我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想過得到什麼好處,我只是生活。」她說。

  「如果人生下來只為了一個目的——生活,生命就太沒有意義了。」

  「人各有志,有沒有意義,也因人而異。」

  「你的倔強真的比我更甚。」他歎一口氣。

  兩人之間有一陣沉默。

  「哎——多謝你不來的日子裡所送的花。」她說。

  花?他極訝異,不曾送過花啊!

  「怎麼?」她望著他。

  他突然明白,這是周寧為他做的。

  一剎那間,心中十分感動,周寧真是個好助手,不但醒目,而且心細如塵。

  「沒什麼。突然想起些別的事。」他支吾。

  「什麼事?」她極敏感:「唐小姐來了?」

  「是——」他後悔竟衝口而出:「她調來香港工作,預備在這兒一年。」

  「她是個非常可愛,又知情識趣的女孩。」她說。

  「她也勇往直前。」

  「什麼意思?」她愕然。

  「我是說——她把人生看得太簡單,以為只是一條直路其實不然。」

  「她有這環境,有這資格這麼以為。」

  「對不起,又惹起你的不愉快。」

  「怎麼說是不愉快呢?」她笑:「這是我的人生觀,與是否愉快無關。」

  「你總有道理。」他也笑。

  「七嬸說你又差人送去菜錢,她讓我告訴你,用不著這麼多。」她說。

  「放在她那兒也一樣。」

  「加重我的負債。」

  「恩慈,請答應我,不要再提錢的事,」他萬分誠懇:「如果將來你真要還錢給我,我會覺得自己好差勁,好象想——想收買什麼似的。」

  「事實上你不是。」

  「但心理上難免這麼想。」他搖頭:「我十分不安。」

  她凝視著他,又考慮了好一陣子。

  「好,以前的事。我不再跟你提,讓我們從今以後做好兄妹,好夥伴。」她真誠的說。

  「謝謝,謝謝!」他大喜。

  「有你這種人,出錢出力之後還要謝謝人家。」

  「你知道,我對這份友誼——很珍惜。」他認真的。

  「我明白的。」她也認真點頭。

  她明瞭他的一切,卻拒絕付出他希望的感情,也許這是無緣,也許這是天定,誰知道呢?

  離開醫院他立刻回家。

  他把車開得飛快,心中一直掛念著曉芙。整個下午,她如何打發寂寞?

  其實,是他小器,帶曉芙去醫院又有何不可?恩慈又不真是他女朋友。

  很意外,曉芙不在,桌上沒有字條,電話裡也沒有錄音,她根本沒回來過。

  他開始不安,曉芙生他氣了?他是在意她的。

  獨自坐在那兒喝啤酒,越坐越悶。

  自從曉芙搬來這屋子,他已習慣熱鬧、活潑、有生氣,曉英不在,這屋子就寂寞,他受不了。

  忍不住打電話去周寧家,她竟也不在。

  「沒回來過,她說約了朋友喝茶逛街,」她母親說:「李先生找她有要緊事?」

  「不,沒有。」他匆匆收線。

  曉芙哪裡去了呢?隨同事一起玩?回不回來晚餐?她至少該有個電話來啊!

  他非常、非常掛念她。他有個感覺,在香港,他要負責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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