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情在深時 >


  “表示?”他不同意的輕叫起來。 “他還不夠麻煩你嗎?常常陰魂不散的就夠討厭了,是不是?”

  “你對他到底有什麼成見?”她突然問。亦凡呆一下,成見?是嗎?

  “簡直開玩笑,”他笑起來並不很自然。 “我跟他連話也沒說過一句,有什麼成見呢?我只不過是替你生氣,牛皮糖似的,一個男孩子成天纏住你,我替你煩!”

  “也——沒有那麼嚴重,”她把心中的懊惱拋開了。“張正浩從沒有煩到我,是我自己覺得窘!”

  “何必替他掩飾?”他抓起她的手,若有所思的端詳半晌。 “這樣吧!何雅之,我免費、無條件替你出頭,替你做惡人,如何?”

  “怎樣出頭?怎樣做惡人?”她睜大眼睛。

  “簡單之至,”他是誇張,他是不自然,雅之真的看得出,卻又不懂,亦凡的內心絕對不像他外表那麼容易瞭解,容易被人接受。 “我們做給他看,讓他知難而退!”

  “做給他看什麼呢?”她還是不懂。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蒜?”他怪叫著,臉上有一抹狼狽的色彩。 “我出頭——當然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啦!讓他感覺到、看到我是你的男朋友!”

  “這——”她呆住了,男朋友可以假裝的嗎?又——何必假裝?“這怎麼可以?”

  “怎不可以?這是惟一最好、最快、也最幹淨利落的方法,”他說出了剛才的話,整個人都輕鬆起來。“難道你不相信我斯亦凡的演技?”

  “不是不相信,只是不好,”她固執的說: “不接受他卻不必騙他,謊言終會被揭穿的!” 他有點意外,雅之竟拒絕了他絕對好意的提議?他臉上那絲狼狽變成漠然,笑容也消失了。

  “隨你,”他誇張的攤開雙手,又回到他那張單人沙發上。“隨你,反正好好壞壞都是你自己的事!”

  “你——生氣了?”她望住他,他還是孩子氣得很,為這件事也會生氣,值得嗎?   “誰生氣了?”他甩一甩頭,心中暗暗警惕。怎麼了?今天怎麼回事?一早起來就不對勁,看見張正浩穿得整整齊齊,滿懷著希望的經過,他就不高興,也不知道那兒來的一股勁,騎了摩托車就直闖入雅之宿舍,莫名其妙的將她接了來。剛才正浩回來時候的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竟帶給他十分痛快的感覺。又自告奮勇的要假裝雅之男朋友。他在做什麼?莫名其妙到極點,雅之的事誰要他著急了?偏偏她還不領情呢!

  “還說不是生氣!”她笑,秀氣的開朗像窗外一湧而入的清新空氣。 “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斯亦凡也是那麼孩子氣!”

  “算了,算了,”他跳起來。 “不提這件事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還是開始工作吧!”

  他逕自走進臥室,把雅之丟在客廳裡,他又說開始工作,什麼工作呢?

  很快的他提了一部打字機出來,拿了一疊打字紙和一大堆信封,往茶几上一放。

  “來吧,我們開始。”神情已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恢復正常。

  “到底是什麼工作?你根本沒講過!”她皺皺眉。

  “你會打字的,是嗎?”他說: “你在馬尼拉念中學是念英文的,當然會打字,來吧!這一疊美國大學的申請表格和申請信你替我打!”

  “打申請信?”她真的呆住了,不因為那厚厚的一疊信,而是——他說的“一整天節目”就是打字?

  “你會打字,幫幫忙,朋友嘛!”他自說自話的笑。“我早知道你樂意助人的,是不是?”

  “你這狡猾的狐狸!”她也笑了,打字啊!誰想得到呢?一天的節目!

  “別罵!別罵!”他賠小心的坐在一邊。 “打完信我們出去吃飯,然後看電影,再到我的『私人觀光區』拍照,捕捉黃昏時的美麗,然後上夜總會去晚餐,看表演兼跳舞,這節目你滿不滿意?”

  “若是打字的酬勞,太多了,”她眼中凝聚了更多笑意。“若是你編排的節目——你還能更俗一點嗎?”

  驀然,他的臉紅了,一直紅到耳根。

  “我原是個俗氣的人,你——曾經以為我不俗嗎?”他自嘲的問。

  天氣陰陰沉沉的像就要下雨,從昨夜開始,氣溫就直線下降,中午聽天氣報告說只有八度,雅之裹緊了身上那件“功夫熱”的棉襖,仍舊覺得寒風刺骨。

  她真後悔在這種天氣裡跑到老遠的北門口郵政總局來拿郵包,其實明知郵包裡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她前一陣寫信回家時要父親寄的幾個銀制的“幸運骨”小飾物,那是女同學托她買的;還有一個和亦凡大門口掛的相同的貝殼風鈴燈。如果為了走這一趟而傷風感冒的話,就實在太冤枉了。

  雨已經沒頭沒腦的淋下來,又冷又濕,那是雅之最怕的情況,她站在郵局外的公車站前,懊惱極了,明知會下雨,穿什麼長棉裙呢?才剛付了“昂貴”的乾洗錢拿回來,這麼在濕漉漉的馬路上一拖一走,豈不變成了抹桌布?明天乾洗店的老闆娘看見她一定會眉開眼笑了。

  很心急,偏偏每班車又都擠得要命,這一陣冷雨把所有人都趕上公共汽車了。雅之歎了一口氣,忍痛坐一次計程車吧,左右張望一陣,竟連一部空車都沒有,她今天真是出門不利了。

  不想再站在這交叉路口喝西北風,她決定往博愛路那個方向走,運氣好或能碰上一部空車。說走就走,挾好小郵包,微微拎起長棉裙,先奔過這一小段沒有屋簷的街道再說。穿長裙實在不適合奔跑,尤其是厚厚重重的棉裙,她狼狽得一塌糊塗,頭髮淋濕了,棉裙上也沾了一大片泥水漬。

  罷了,罷了,先護著頭髮別著涼,棉裙由它去吧!命中註定它要變成抹桌布,也是沒辦法的事;索性瀟灑一次,任它在濕馬路上拖吧!以前不是有個以招搖出名的女明星故意穿了件毛皮長大衣在雪地上拖著走,把歐洲許多洋男人唬得目瞪口呆的嗎?雅之拖著棉裙也能唬倒人?

  走完整一條博愛路也沒叫到計程車,好在除了過一個十字路口之外全是有屋簷的,但已半濕的頭髮,也很夠瞧的了,如果不傷風,起碼也會令她頭痛一整天。站定在“功學社”門口,這兒是最熱鬧、最擁擠的地方,叫到車的機會也大些吧?

  等了十分鐘,計程車偏偏和她作對,經過的全部都有人,看樣子除非她走路,或是到公共汽車站去,她是回不了家的!

  她氣餒的靠在石柱上,望著街道,望著行人,望著不是空車的計程車。望著毫不妥協的雨,她真是一籌莫展。第一,她不能走路回去,太遠,雨也太大;第二,她也不願往回走到火車站去。她只能這麼無可奈何的等著,等著一輛空車,一個好心的司機停車在她面前。

  星期六,行人卻不多——可能都在車上,也可能躲在溫暖的家裡。她原也該在家裡,在溫暖的床上,誰叫她要急著領回“和亦凡一模一樣的”那盞貝殼燈呢?該她受罪!

  啊!星期六,亦凡會來找她嗎?

  想到亦凡,心頭湧上一陣莫名其妙的情緒。自從上次她濕著頭髮被他帶回他家之後,整整四個星期沒見過他的面,沒聽見過他的任何消息,他這個大忙人,忙著和女孩子約會?忙著申請美國的大學?忙著攝影?忙著完成他廚房的裝修?或是忙功課?不論他忙什麼,總不該——不該四個星期,整整一個月不照面、沒消息,他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雅之依然靠在石柱上,經過的依然沒有空車。亦凡是朋友,至少雅之心中這麼認為,不但是朋友,而且是和其他同學、朋友不同的“特殊朋友”,他們是“純友誼”的,他這麼說過,但——他竟不再出現,好像整個斯亦凡已經突然間消失了一樣。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雅之等待過、盼望過,希望他突然出現,希望他來到她面前。與他共處,那是快樂和滿足的,就好像在馬尼拉的家中和親朋共處一樣,只是——他不再出現,非常失望!

  盼望一樣東西而盼不到一定會失望的,除非無欲無求,否則只能忍受失望的侵蝕。雅之是個樂觀而堅強的人,也夠開朗,她盼望了四個星期,情緒從高降到低,今天出門時,她已完全放棄對他的盼望。他不會再來了,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女孩子要應付,怎麼會再記起她呢?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朋友,她——原不該對他存有希望的!

  望著手中的郵包,她笑起來,實在莫名其妙,為什麼一定要父親寄一個和亦凡一模一樣的貝殼風鈴燈呢?這是毫無意義而且幼稚的,一模一樣又如何?她希望他驚喜?他已不再來!

  又一輛坐著人的計程車馳過,她搖搖頭,運氣實在太壞,沒理由一部空車也不來啊?站直一些,或者——勉為其難的走回火車站吧?就在這個時候,南洋百貨公司那邊走過來一個熟悉的人——熟悉?!剛站直的雅之呆住了,的確是熟悉的人,才在想不會再出現的亦凡竟大步朝她這邊走過來,他手上撐著一把大黑傘,傘下遮著一個非常漂亮、非常時髦的女孩子!

  雅之心中有一秒鐘的猶豫,她該轉身去躲開他,或是大方的和他打招呼?還沒作出決定,亦凡已經看見了她,他似乎意外的眨眨眼,然後展開一抹很自然也很普通的微笑。

  “嗨,何雅之。”他點點頭,雨傘依然遮在那光芒四射的女孩子身上。“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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