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情在深時 >


  她眉心微蹙,這個斯亦凡又霸道又孩子氣,這種情形下還不許她回家,這算什麼呢?

  “我想是我得罪了你,”她輕輕掙扎一下,掙不脫他的手,他竟握得很緊呢?“我道歉,你放手,好嗎?”

  他臉上浮起一抹狼狽的紅色,又懊惱又著急又生氣似的,不放手也不妥協。

  “不許走,”他是孩子氣的,很矛盾的孩子氣。 “你的照片——還有牛排!”

  她凝視他一陣,怎樣才能瞭解他這樣的男孩呢?狂風驟雨似的,有十個或一百個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性格,一秒鐘之內就變了,怎麼變得了呢?

  “下一次,等你情緒好的時候!”她笑一笑。她喜歡他這種孩子氣,有點一撒賴的味道。

  “不行,”他漠然的臉漸漸鬆弛,漸漸有了笑意,後,竟又慢慢恢復正常。“怎麼無端端的就走?”

  “無端端?”,她叫起來,正常的,他是那樣可親。“怎麼說無端端?剛才若不是動作快,差點回不來市區!”

  “哪有——那樣的事?”他望著她,眼中也有了暖意。“我的脾氣怪,情緒莫名其妙的低落,什麼都變得不對勁——喂!何雅之,你不是真生氣吧?”

  “生氣倒不至於,你發怪脾氣,情緒突然低落時可會打人?”她半開玩笑問。

  “不會!”他肯定的搖頭。 “不理我,過一陣子就會好!”

  “那一陣子的時間可難捱了!”她笑。

  “別諷刺了,行不行?”他放開她。 “進去,進去,照片是一流佳作,我預備寄去美國參加春季沙龍!”

  “開玩笑嗎?”她也恢復了好心情,那一陣脾氣莫名其妙就消散了。“那些怪模樣?我不許!”

  “怪模樣?!”他鎖好摩托車,打開木欄的小門。“那是藝術,明白不?藝術!”

  “自吹自擂的藝術!”她望一望門上那串菲律賓貝殼燈,正隨著微風叮哨響。“你謙虛點吧!”

  “別打擊我的自信,何雅之!『他叫。又生龍活虎了。“我們打賭,若得獎如何?”

  ”得獎我請你吃飯!”她隨口說。進了房子,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

  “只是吃飯?”他眨眨眼又搖搖頭,在沙發後的人牆櫃裡拿出一疊照片。“毫無誠意!”

  她接過照片,只看第一張她就呆了,原以為無所謂的照片竟那樣生動、那樣自然;那樣有生命,那笑、那皺眉、那怪臉、那掩唇、那閃避,都像正在進行的動作一樣,無論光線、無論角度、無論取景都恰到好處,甚至眼中的神采,臉上輪廓的層次都清晰分明,那根本不是一張平面的照片,是立體的!

  “你——學過攝影?”她疑惑的望著他,他每一方面都令她意外和驚異。

  “研究過!”他自得的笑。 “喜歡攝影,最主要的,我對『美』的反應敏銳,相機不是受我的手指控制,是受我的眼睛和我的感覺控制!”

  “又唬人!”她不信。

  “真話,是心神合一,”他嚴肅起來。“有的時候我真覺得相機和我已結成一體,是我的眼睛和感覺在照相!”

  “真的——這樣?!”她呆住了,有這樣的事?

  突然之間她發現一件事,這樣的男孩——她怕永遠也無法瞭解他,他是那樣與眾不同,他不像其他任何一個人,或者——他真是一個超越的智者,是嗎?

  又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帶微笑的陽光蒸幹了空氣中最後一絲濕意,難得的清爽,令人精神振作。

  雅之很早就起床,看了一陣聖經,又習慣的祈禱,然後去浴室洗頭,她總是喜歡自己洗頭,理髮師把人的頭髮都弄得死死板板,看上去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無論如何也沒有自己卷一卷,吹一吹自然。喜歡自然的一切,她認為惟有自然才能更表現青春光芒。

  剛洗完頭,還沒回寢室吹幹,樓下有人在大叫:“何雅之外找。”這種“外找”的叫法是程子寧專利的,她怕子寧那些過分的玩笑和惡作劇只好用大毛巾包住濕濕的頭髮,三步兩步的跳下樓。

  子寧倚樓梯口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笑容裡竟有一絲能覺察的嘲諷。

  “誰?誰又來了?什麼事?”雅之一頭霧水。

  “還有誰呢?”子寧反身把她推進會客室,留下一串不是善意的誇張笑聲。

  雅之凝定視線,哎——怎麼又是他?斯亦凡!

  “看你那怪模樣,印度留學回來嗎?”他眯著眼睛看她,從睫毛縫裡射出的光芒也十分逼人。

  “我回臺灣留學!”她一邊用毛巾抹幹頭髮。反正已經讓他看見了,也就樂得自然,何況濕頭髮也算不得怪模樣。“怎麼你又來了?”

  “不能來?不歡迎?”他誇張的搖頭,那一件紅的厚毛衣令他有一種奇特的孩子氣。“只有你那個張正浩能來?”

  “說什麼張正浩,”她放下毛巾。“他從來沒來過!”

  “就要來了”他擠擠眼。“快些,不想碰到他就快點跟我走!”

  “這算什麼?恐嚇?討好?”她笑。 “他來不來也沒什麼了不起,我不必回避他,而且我一頭濕發,再不吹幹就馬上傷風了!”

  “到我家去吹,我是一流理髮師,”他轉頭向外望望,很認真似的。 “我吹的髮型一定使你煥然一新,走吧!衣服也別換了!”

  “開玩笑嗎?”她搖頭。正浩真會來?他開玩笑的吧!“我這樣子能走到街口?”

  “怕什麼?別人的眼光對你那麼重要?”他還是望外面。“快點,快點,否則他來了我不負責!”

  “他真要來?”雅之半信半疑的往外看。“你怎麼知道?”

  “到我家去就告訴你,”他從頭到腳打量她一次。“小姐,除了頭髮濕,你全身都很美麗、整齊,為什麼還不走?”

  “去你家——做什麼?”她已經答應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約會,他的邀請就是沒有辦法拒絕——是不想拒絕。

  “去了再說,”他似乎真的著急。 “別在這兒幹耗,我不喜歡看張正浩的臉色!”

  “你可以不來,你可以不看他啊!”她笑了。他這個人總給人矛盾又莫名其妙的印象。

  “快!快!”他伸手拉她。 “放好毛巾就跟我走,再拖拖拉拉我就動手了!”

  她搖搖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奇怪又這麼特別的男孩子,他不止有一百種形象,有一百種不同的脾氣,還有百分之百的孩子氣。為了張正浩,他就一定要她去他家?他和張正浩有仇?

  “走吧!”她說。跟他去總比痛苦困難的找理由拒絕正浩好些,看來這樣的事是天註定的。“不過話先講好,不許再亂髮怪脾氣!”

  “怪脾氣是千載難逢的,”他拖著她往外走。 “我也不對普通人發脾氣呢!”

  “那我是否受寵若驚?”她挑戰的。

  “不必,”他逕自跨上摩托車。 “幫我氣氣那個自命正人君子的張正浩就行了!”

  “氣他?”她坐在摩托車盾座叫。

  他揚聲大笑,摩托車飛也似的直射出去。

  從她的宿舍到他米色小屋只要五分鐘,五分鐘之後,她已坐在他的客廳裡吹頭髮了。那是什麼一流理髮師?看地七手八腳,越幫越忙的情形,真令人啼笑皆非。

  “斯亦凡,張正浩得罪過你嗎?為什麼要氣他?”她一邊吹風一邊問。

  “不為什麼,能氣倒別人是件開心的事!”他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欣賞似的凝視她。 “喂!有人告訴你你長得不錯,蠻秀氣的嗎?” 

  “你是虐待狂!”她不答他的話。 “無緣無故的想氣倒別人,就怕你用的方法不對,張正浩根本不會為我不在而生氣,恐怕被氣倒的是另外的人吧!”

  “要不要打賭?”他胸有成竹的。

  “沒有興趣!”她橫他一眼,不認真的。“你怎麼不去找你的女朋友,淨做這些無聊事呢?”

  “我的女朋友不是你嗎?”他半開玩笑,很不正經的。

  “油腔滑調不是幽默!”她皺眉。 “我發覺你這個人從來沒有正經過!”

  “再正經也沒有了,”他攤開雙手,神情是誇張又做作,聲音卻頗正經。 “若不是女朋友,我有那麼好的耐性等你吹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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