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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晚餐後,再坐一會兒,志文很識趣的告辭了,他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因為從小到大他不曾失敗過,對雅之——他也一樣有把握,他的誠摯,他的真情,難道還打不動她?

  “有空可以常常來玩!”正中說。

  “我一定會常常來!”志文絕不掩飾對雅之的好感。“我和雅之約好了的!”

  雅之皺皺眉,誰和誰約好了的?她還是不出聲,獨自送志文出大門。

  “非常謝謝你的邀請和晚餐,”志文說,“雅之,什麼時候你肯到我家去?”

  “交換請客?”她故意說。

  “隨你怎麼說,我的邀請卻是最真誠的!”他也不在意。“而且——我母親很想見你!”

  “伯母?為什麼?”雅之一震,這未免太離譜。“我會——考慮,慢慢考慮!”她拖長了聲音。

  “三個月的時間考慮吧!”他握一握她的手。“明天或後天,雅之,我們見面!”

  “嗯——這兩天我會很忙,要探望親戚!”她不置可否。

  “過了這兩天,怎樣?”他絕不放鬆。“我們出海,去看馬尼拉灣的日落!”

  “很吸引人的節目,”雅之吸一口氣。“希望有一天我能用文字把這名聞世界的美景描寫出來!”

  “那麼說定了!”他說。 “好吧!你先給我電話”雅之慢慢點頭。她必須給自己一些機會去接觸另外一些男孩子,她不能圍死自己,她不能再想亦凡和亦凡的一切。

  “哦!差一點忘了,”志文從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臨去臺北機場前我曾去找你,碰到一個女孩子,她好像也去找你。我問她什麼事,我說我也回馬尼拉,她就把這紙條給我,讓我轉交給你!”

  “一個女孩子?誰?”雅之詫異的。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見紙條上似乎是個地址。

  “她說是林佳兒!”志文說。

  “佳兒——”雅之心中一陣天翻地覆的震動,拿著紙條的手也顫抖起來,這地址——這地址——“她真說是林佳兒?她還說了些什麼嗎?有嗎?”

  志文不解又疑惑的望住雅之。

  “這林佳兒令你緊張?她是誰?”志文問。

  “她是——哎!一個朋友,”雅之深深吸一口氣,沒辦法,平靜不了。“她是臺北最紅的模特兒,你不知道?”

  “不知道!”志文搖頭。“那紙條上寫些什麼?”

  “一個地址!”雅之急切的。“你想一想,請你想一想,她是否還說過什麼話?”

  “她說——天!我來遲了,”志文思索著。“還說——很莫名其妙的,她竟認得我,她問我是不是要結婚!”

  “她沒說是誰的地址?”雅之又急又緊張,卻又不便表現得太明顯。“為什麼要給我呢?”

  “她說——交給雅之,或許用得著!”志文想一想,說。

  “或者用得著?”雅之整個人都癡了、傻了,或許用得著,那麼——會是亦凡的地址?會嗎?會嗎?就像已經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又握在手裡,就像絕望中突生的一線希望——雅之轉身大步奔回屋子,她要立刻看清楚那地址,她不能再等,不願再等,她已經完全忘了仍然在那兒的志文——

  然而地址始終只是個地址,林佳兒送來的地址,也許真是亦凡的地址,卻又能改變什麼?更不能代表什麼。一個地址,難道雅之可以貿然寫信去?當然不能!一個地址又怎能使她忘記他們中間曾經發生的事?對那玻璃瓶中的東西又怎能釋然?

  她把地址小心的收藏在枕頭套的夾層中,每天睡覺她都倚著“它”,靠著“它”,奇怪的是,她的心居然踏實了,她自己也不能明白,地址總不能帶給她什麼奇跡吧?

  午後,馬尼拉最炎熱的一段時間,天空落了一場暴雨,就在雨勢漸小的時候,雅之悄悄的拿了把傘溜出家門,既不驚動午睡的父親,也沒告訴女傭娜蒂。該拜望的親戚朋友、長輩全拜望過了,她知道,莊志文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在她面前,她是心怯的想避開他!

  志文有著太多的好條件,而且她怕他那種自信的模樣,那份胸有成竹的表情,似乎十拿九穩的雅之已屬於他。他無疑是任何女孩子的理想對象,無可挑剔的。然而,到目前為止,雅之心中並不曾發生任何感情波動,她不能盲目的只接受他的好條件,是不是?一個終身伴侶,一個同走人生道路的人,並不是只有好條件就行了的!

  雅之避開了,因為她是個忠於自己、忠於感情的女孩子,她必須給自己一段更長久些的冷靜時間,對她來說,付出的感情就是全部,她無法分割自己的感情!

  沿著雷米迪奧街RemidioSt。轉進馬比尼Mabini,這是比較熱鬧的觀光區,商業區,雖然她對櫥窗中的各種衣飾、草袋之類的土產不感興趣,卻也駐足看了看,或許她能挑選一兩樣特殊的,在暑假過後回臺北送女同學,她知道臺北的女同學對此地草袋的狂熱,也曾萬分驚異過臺北超出此地五倍的價錢!

  然後,在那家十分出名的百貨公司Tesoro』s門邊,她的視線被吸引住了,是它!那相同於亦凡和她臺北宿舍窗前的一盞貝殼風鈴燈,真是一模一樣的一盞,刹那間,萬般情緒兜上心頭,她再也無法負荷的喘息起來,心中的陣陣疼痛使她不能再前進,她只能呆子般的站在那兒,直到引來詫異的售貨員。

  “小姐,你不舒服?你想買燈?”那菲律賓女孩問。

  “我——哎,是,我想買燈!”雅之臉色蒼白,失神的隨著售貨員走進公司。

  她知道此地的燈價可能高於“人民市場”那兒一倍以上,她很想告訴那售貨員自己不是遊客,可是她說不出話。心中那種疼痛浪潮般的散開了,她覺得全身乏力,她覺得了無生趣,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手腳都變得冰冷。這是什麼?刻骨銘心的感受?人真是可憐,想不到會受感情的奴役,可是——她不後悔,一點也不!一生中能這麼愛一次,就算沒有結果,也算不虛此生了!

  她茫然的付了錢,提著那燈盒子慢慢往外走,那售貨員甚是好心,她追著出來!

  “小姐,我看你真是病了,你臉色蒼白,你的手好冷,”她善意的說:“我勸你趕快回你的酒店吧!”

  “我不是遊客,”她終於勉強用菲律賓話說:“謝謝你的關心,我會回家!” 沒有再看女孩子驚訝的臉,她已走出百貨公司。

  暴雨一去,陽光立刻又來了,地上的雨水在蒸發,熱得更令人難受。雅之仍舊往前走,她沒有回家的打算,她知道自己身體沒有毛病,她需要的也不是休息。前面是“希爾頓”酒店,再前面是出名的馬尼拉公園,她已聽見公園裡日夜不停的音樂聲。她轉彎走上“海傍大道”,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街。

  越過寬闊的馬路,她站定在已是海岸邊的棕櫚樹下。馬尼拉灣平靜、美麗如昔,只有遠處幾點帆影,震撼她的卻是天空中雨後的虹,雨虹,她或能許個願?她希望——她希望什麼呢?雨虹漸漸淡了、消失了,她發覺,她心中已無任何盼望!

  站立一陣,地上的水份已曬乾了,她已熱得微微發昏,這不是馬尼拉最熱的季節——該是三、四月,已熱得令人受不了,她突然懷念起冬天來。冬天的寒冷,冬天的潮濕,冬天她那在所有人眼中特殊的長棉裙,冬天的歡笑快樂與——與什麼?那一段永難忘懷的插曲?哦!亦凡,他知道嗎?他已佔據了她整個心靈,整個思想,每一個意念都想到他,每一個影像都是他,她再也無法自拔!

  淚水莫名其妙的往上湧,她的眼眶濕了,她的視線模糊了,影像不再完整,亦凡化做千萬個在她眼前閃動,他在笑,他在發愁,他在沉思,他在——默默無言,亦凡,事情為什麼一定要發展成這樣呢?

  過了好久,好久,也許是海風,也許是陽光,她的淚水幹了,人也站直了,她想到回家,父親午睡醒來不見她,會懷疑她的不告而別嗎?

  轉過身,她看見一個人。是志文,此時此地只有他,不會有第二個人,志文!他的神情很特別,是瞭解,是同情,是憐,是愛。雅之甩甩頭,無論是什麼,她不接受,她只想清靜,絕對的清靜。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問,神情淡漠,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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