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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你——去死吧!”她咬牙切齒的。 “你若不死也總有報應,你要出國,你喜歡何雅之,你看著吧!我若不能令你身敗名裂,誓不為人!”

  他皺皺眉,被酒精麻醉了的腦子無法靈活轉動,他不該這麼得罪王蘋的,至少表面上不能傷她,但是他想不到那麼多,他頭痛,他又憤怒。

  “我不怕你,你該知道我斯亦凡絕不怕你,”他冷笑。“你有什麼絕招儘管使出來,把我困在酒店沒有用,我不要你,明白嗎?我對你沒興趣!”

  “很好,很好!”她陰森的說:“你會嘗到後果的!”

  “你威脅了不我,王蘋,”他穿上鞋子預備走。 “你是自己送上門來,犯賤!”

  王蘋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亦凡——不該這麼說的,平日他絕不會說,他不是笨人,但今天他又難過,又氣憤,又意外,腦子又凝成一塊,他做了錯事!

  “你說得好,”王蘋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心中對他再也不存一絲希望,你既無情,休怪我無義了。“我是犯賤,愛上你這禽獸不如的混蛋,你今天侮辱我,明天我要十倍報復在你身上!”

  “儘管來,我等著!”他毫不在乎的摔上門,揚長而去。王蘋黑著臉沉思一陣,眼中的淚光變成一抹怨毒,她已決定,她知道該怎麼做!

  從床上跳起來,她迅速的穿上衣服。她得不到的,任何人也休想得到,她愛過,容忍過,希望過,失望過,痛苦過,也忌妒過,今天所有的情緒都去了,她恨,她心中只有恨。她費盡心思得不到,反遭到一頓搶白,一頓羞辱,她恨他——斯亦凡,她要報復!

  是的,報復,像他這樣的男孩子該受到懲罰的!

  她已決定,得不到就毀了他!她是有力量毀了他的!她那豔麗的臉上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她一定要毀了他!

  亦凡走出房間,走出酒店,讓晨風一吹,整個人才舒服一些,好過一些。昨夜真是混亂,怎麼會搞成這種情形呢?他真是喝得太多了,他絲毫不顧惜自己,喝酒、胡鬧才可以令他忘卻,然而——怎麼落入王蘋之手?他原不該找她做伴娘的,她早就不懷好心,他是昏了頭,他該找君梅的!

  他叫了一部計程車回家,汽車搖搖晃晃的,他又有些後悔,就算王蘋算計他,他也不必出言侮辱她,到底她是女孩子,她又愛他——也不過講講而已,她不會做的,她不會做的,她能怎麼報復他呢?真令他身敗名裂?不,不會的,要是這麼做,她豈不是也要賠上自己的前途? 回到米色小屋,他洗一把臉,清理一下淩亂的自己,又喝一杯熱牛奶。還是不舒服,酒醉之後的難受簡直不是筆墨可形容的,今天恐怕不能上學了! 他躺在床上,奇怪的是又不能入睡,對著天花板乾瞪眼,這滋味的確難受極了,還是起身吧! 他又走到客廳,把自己埋進海綿團裡,就這麼閉著眼睛休息了一陣,他聽見報紙從門縫裡塞進來的聲音,也懶得去拿。又聽見一陣熟悉的,規律的腳步聲經過,是張正浩,曾經捱他一拳的男孩子! 正浩走過去,亦凡忽然笑起來,張正浩和他都是一對大傻瓜,互相敵視了那麼久,真正的敵人卻在一邊偷笑呢!那個莊志文是所謂“會咬人的狗不叫”吧?張正浩現在還是暗暗喜歡雅之嗎?正浩和他是不同的,正浩似乎不怎麼在乎得失,喜歡得心平氣和,他——他——哎!他可說不出自己,反正事情已經弄僵了,絕無挽回的餘地,說什麼也沒用! 又坐了一會兒,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時間還真難打發呢!以前他去旅行,愛攝影,自己做家中用具,也讀一些書,現在似乎什麼都放下了,連讀書的興趣也淡了,他這個人,還說什麼出國闖天下? 又有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熟悉得——令人心靈顫抖。沒有聽錯嗎?他認得那該是雅之的腳步聲,但雅之怎會再來小屋?雅之夏天要回馬尼拉做王妃了——腳步聲停在米色小屋外,他睜開眼睛,心中掠過一陣狂喜和意外,真是雅之!

  風鈴叮噹,門鈴也響了。亦凡從海綿團裡跳起來,屋子裡的一切——包括他都是歡迎雅之的,是雅之,他能肯定,雅之居然又來了!

  他奔過去開門,他控制不住兩手發顫,他還沒有想到,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她,她再來,就——就別再假裝了,那太痛苦,讓他以最真實的笑容、話語和感情來歡迎她吧!他實在不想再偽裝下去。

  “雅之——”他展開了真誠的,耀眼的笑容。

  然而,視線相交,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是雅之,卻完全不是往日的柔情,她的臉色鐵青,眼中有淚,嘴角有不屑和鄙夷,她的身子還輕輕發顫,她——怎麼了?

  “雅之——”他心神巨震,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的模樣——好像世界毀了。“雅之,你——怎麼了?”

  雅之站在門口,目不轉睛的定定凝視他,她的眼光複雜難懂,愛恨難分。“斯亦凡,你是男人嗎?”

  雅之的聲音也發顫,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卻無法使自己平靜。 “我不怪你對我的一切,但——你怎能那樣——那樣對她?你全無人性嗎?”

  亦凡皺皺眉,雅之發瘋了嗎?什麼事呢?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他說。乍見她時的驚喜消散了,他的聲音也冷下來。

  “你當然不會明白,更不肯承認,你以為我永遠不會知道,”她眼中淚光閃動,她為什麼傷心?

  “你說你超越了感情,你說你是智者,原來你只是個不負責任的騙子,我看錯了你!”“我該對你負什麼責任嗎?”他變得更冷漠。

  “不是我,你知道不是我,”她叫起來。“你在一邊逍遙自在的風流快活,把所有責任、痛苦、煩惱都推到她一個人身上,太不公平也太可恥了,她只不過是個女孩子,就算錯也只該承擔一半,你卻把所有重擔壓給她;她那麼可憐,那麼痛苦,還要承當難聽的名聲,你說,你可有人性?”

  “你說誰?哪一個她?”亦凡開始不耐,雅之和他之間不可能好相好處嗎?即使她有了莊志文。“誰沒人性?誰不肯負責?你可是找錯了人?我不是莊志文!”

  “別扯上別人,你知道我說你,”雅之絕不退縮,小小的、秀秀氣氣、斯斯文文的她竟是那麼倔強,勇敢。“以前我曾為你不——喜歡我而失望,現在我為自己曾對你付出感情而遺憾,你——竟是那樣的一個人!”

  亦凡大震,她說什麼?她曾為他不喜歡她而失望?她曾為自己付出的感情而遺憾,那是說——是說她曾愛過他?她以為他不喜歡她?這——這——巨大的喜悅淹沒了一切,他完全不在意她說的其它話,管他是那一個女孩,管他什麼責任,雅之親口證實他們之間有情,啊!雅之曾經付出感情!

  “雅之,”他臉上線條柔和極了。 “我們之間誤會太多,事情並非如你所想的,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嗎?”

  雅之呆怔半晌,她是來興師問罪的,怎麼——變成這樣?事情並非她所想的,他們可以從頭來過——她心中流過一抹溫暖,只是一刹那間,她想起了此行目的,不,她不能對他再動情,她已明知他是怎樣的人,她不能再傻下去,她不能賠上自己!

  “我不是說我,”她硬硬的甩甩頭。 “而且你這樣的人,我永不會跟你做朋友,除非——你負責!”

  “負責?對誰?”他不解的。她今天一直說這件事。“你弄得我一頭霧水!”

  “好!你剛從哪裡回來?”雅之冷冷的盯著他。

  他呆住了,哪裡回來?心中電光火石一閃,他明白了,王蘋!是王蘋的報復,她竟從雅之那兒著手,她真陰險,她真卑鄙!

  “你相信她的片面之詞?”他努力沉住氣。

  “我信!”她那小小的俏臉兒紅了。“我早聽說過你們之間的傳言,剛才——她給我看玻璃瓶!”

  “她——”亦凡如遭雷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玻璃瓶,那血淋淋的往事,那是他一生的歉疚,那是他永遠也洗不脫的罪孽!

  “你——這麼殘忍,你讓她去墮胎,你謀殺了自己的骨肉,你還有人性嗎?”雅之珠淚盈眶,她是善良、正直的。“斯亦凡,你怎麼能這麼做?”

  亦凡深深吸一口氣,頹然倒在海綿團上。錯由他起,雖然事實不是這樣,王蘋說的也不盡真實,但錯的根源在他,他推不了責任,他也不想辯護,不想解釋,雅之這麼說——就讓它這樣吧!

  “你為什麼不出聲?你說話啊!”她追進來,想到那玻璃瓶中的東西,她忍不住發抖。

  “我——無話可說。”他把臉孔埋進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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