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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倩予的眼眶紅了,她彷佛看見杜非的眼中也有淚光。也訐是親情吧?百合竟會喜歡從未見過面的杜非,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倩予的心都扭曲起來。

  “叔叔有事,明天再來,好不好?”杜非溫柔的說。“小女孩出來這麼久,媽好會擔心的。”

  “媽媽不和我們住一起,”百合搖頭。“媽媽是空中小姐,那——那個日本爸爸是飛機師。”

  “那麼——你有爸爸嗎?”杜非忍不住問。

  “沒有,”百合搖搖頭。“婆婆說爸爸死了!”

  杜非皺眉,卻什麼都沒說。

  “我喜歡叔叔做爸爸,”孩子的話天真無邪,大人卻是痛苦的。“叔叔,別走——”

  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幾步。

  “百合——”她的聲音竟哽咽住了。

  “啊——媽媽。”百合奔跑過來,喜悅的、快樂的叫著。“你來了,我認識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叔叔——”

  “你不應該不聲不響的帶百合出來,你可知道別人有多擔心?”倩予摟緊百合,望著杜非。

  “對不起,”杜非搖搖頭。“我——抱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你還不快走?大澤——就來了!”倩予叫。

  “媽媽,你認識叔叔?”百合好意外。“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有一個好叔叔?”

  倩予的眼淚不停的流著。

  “請你立到離開,好嗎?”她泣不成聲,心如刀割——是百合的話令她如此。

  杜非並沒有離開,反而慢慢的,一拐一拐的走過來。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流淚?”他凝望著她,也是淚眼模糊的。

  “請你離開,”倩予不看他,只摟緊了百合。“請你走!”

  “你告訴我,我立刻就走。”杜非動也不動的站著。“倩予,看在百合的分上,你告訴我!”

  “不,你不必知道,”倩予痛苦的掙扎著。“請你離開這兒,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我不會離開,除非你說。”他固執著,他有固執的理由,那是他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你不走,我們走。”她拉著百合的手,轉身就走。這個時候,她必須硬起心腸,不是嗎?

  “倩予——”他伸手抓她手臂,撲了個空,卻誤打誤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掛的一條鏈子。

  “媽媽,別走,”百合也掙扎著不想走。“叔叔——哭了,媽媽。”

  倩予心中一陣疼痛,就在這個時候,垂在胸前的玻璃雞心鏈子斷了,是杜非拉斷的,他怕她離開,所以拉得很用力——玻璃雞心墜子掉在地上。

  “倩予——”杜非一眼看見,他不能置信,驚喜萬分的叫。這不是他做的那個玻璃雞心,用一小塊飛機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

  “媽媽,這是誰?”百合拾起玻璃雞心,仔細的看一看。“這——媽媽,這是叔叔?”

  倩予望著百合,心中千頭萬緒交織著,千百種感情在心頭洶湧,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說:“我們回去,百合。”她不理一切的抓著百合急步往前走,她看見大澤英雄從公園門邊走了進來。

  “倩予——”杜非大喝一聲,撐著拐杖跌跌撞撞的追上來。“你不能這樣就走,你要憑點良心,百合是我的女兒——”情急之下,他這麼說了。也許是那個玻璃雞心墜子給他的勇氣,倩予心中還是愛他,他明白了,他才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媽媽——叔叔是爸爸?”百合是小精靈,她居然聽見了。她掙脫了倩予的手,朝杜非撲過去。“叔叔,你——真是爸爸?”

  杜非淚流滿面的扔開拐杖,一把抱住百合,他的女兒。

  “百合——”倩予驚叫,百合對第一次見面的杜非竟然那麼深深喜愛,父女情深,是天生的,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改變的,她明白。

  “倩予——”大澤越走越近了。他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由他的臉色可以看出來。

  “任倩予,你憑良心,”杜非大吼大叫。“你不能那麼殘忍,讓我們骨肉分離,你——憑良心。”

  倩予咬著唇,看看杜非,又看看大澤,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杜非和大澤——她已作了抉擇,後天她就要結婚,怎能又讓她面對這樣矛盾、痛苦的場面?

  “倩予,”大澤已站在前面,神色十分嚴肅、認真。“這種情形我不怪你,只是——不希望再發生。”

  倩予猛然抬頭,他在說什麼?怎麼完全不像他的口吻?他向來是關懷、細心、殷勤、體貼的,他永遠是溫柔而大方,怎麼會用這種教訓、命令的口吻?

  “我也不希望有這種情形出現,但它已經出現了,我有什麼辦法?”她揚一揚頭。

  “你明知是他帶走了百合,對嗎?”大澤搖搖頭,笑了。“我現在才明白,你從來沒有真正願意嫁給我,你只是用我來逃避他。”

  他指指杜非,又搖搖頭。

  “好在現在一切還不遲,是嗎?”他又說。

  倩予沒有出聲,心中卻漸漸平靜下來,矛盾也漸次消失了。

  “我無意把一切弄糟,”她歎了一口氣。“我已盡了力,真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的話!祝福你!”大澤點點頭,再看杜非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大澤英雄是好人,倩予始終這麼認為。嫁給他會幸福的,他善解人意,而且愛她,只是——他取代不了杜非在她心中的地位,從來都取代不了。

  一直等大澤走出小公園,杜非才能透一口氣,他用手拭幹了眼淚,現在——機會來到他面前了,是不是?他拉著百合,一步步走到倩予面前。

  “請相信我的誠意,以往的一切我會好好補償,”他說:“我會從頭開始做,直到你原諒我,接受我為止。”

  倩予動一動嘴唇,想說,“從來沒有恨過你。”但卻沒說出口。杜非是需要從頭做起的,目前他們之間有太大的距離,他必須放棄目前的生活習慣才行。

  她看杜非一眼,這一眼已不再複雜,很單純、很坦白的眼光。

  “我們回家,百合。”她說。

  百合已被三個大人的行動、言語弄呆了,她的小小心靈中實在無法明白很多事,現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好叔叔就是爸爸。

  “那——叔叔爸爸呢?”她細聲問。

  “倩予,我——可以約你出來嗎?吃一餐飯,看一場電影,或去郊外走一走?”他誠惶誠恐得像個孩子。大澤的離去帶給他天大的希望和喜悅,雖然行動不便,而且神情憔悴,卻也變得神采奕奕了。

  “我會等你的電話。”倩予說。

  帶著百合,她漸漸遠去。

  杜非看著百合還給他的玻璃雞心,人遠了,心靈卻接近了,不是嗎?四年來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然而,卻是真實的人生,包含了任何人都逃不開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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