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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早啊!任小姐。”鄰居太太熱情得很——老天,她們要一起走完四層樓的樓梯。“這麼早出門啊!今天飛不飛國外呢?”

  “今天休息。”倩予淡淡的,保持禮貌的。

  “昨天我看見杜非又到你家了,是不是?”鄰居太太好奇的問。“你們是朋友嗎?杜非真是了不起,我們全家都喜歡看他的電影。”

  “是的。”倩予含糊的答。真要命,怎麼又是杜非?他好像無所不在似的。

  “下次他再來,介紹我們認識,好不好?”鄰居太太好羡慕,好嚮往的。“或者請他和我們照張相,簽個名,任小姐,說定了啊!”

  “好吧!我問問他。”倩予無可奈何的。碰到這樣的人,叫她怎麼說才好呢?

  “只要你肯說,他一定答應的,”鄰居太太好高興。“任小姐,杜非——是你男朋友吧?”

  “啊——不,”倩予再也忍不住皺眉了。“怎麼會呢?他是大明星,我們只是認得。”

  “可是——”鄰居太太的眼睛變得有點狡黠。“昨夜他離開了又回來,獨自一個回來,好晚才走的,是不是?”

  倩予開始憤怒,這——算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她站住了,臉也沉下來。

  “不,不,不,你別誤會,”鄰居太太也自知太過分了。“對不起,我是指——你們是好朋友。”

  倩予狠狠的盯她一眼,無可奈何的大步走出去——好在她已到了樓下。

  在馬路上,她立刻看見站在那兒,若有所思,猶豫又旁徨的士廉。

  “士廉?你怎麼在這兒?”倩予大為詫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上樓?”

  鄰居太太也走出來,看士廉一眼,快步離開。

  “來了不久,”士廉尷尬的不置可否,他看來很不自然,不敢正視倩予。“你要出去?”

  “不,只是洗頭,不重要,”倩予立刻說,她是善解人意的。“我們找個地方吃早點,好不好?我也沒吃。”

  “好。”士廉點點頭。

  士廉的缺乏吸引力是因為他太好,功課好、人品好、性情好,他也太溫順善良,欠缺一點突出的、明顯的性格,是這樣的吧!

  找了一家小小的但乾淨的油條燒餅店,意外的還有倩予愛吃的粢飯。

  “啊!粢飯,”士廉指了一指。“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每夭早晨拿一個在手,邊吃邊上學。”

  “是啊!好久沒吃了,”倩予笑起來,無論如何,在事——依然溫馨。“你在美國更加吃不到了。”

  “我不怎麼愛吃,”士廉老實的說:“糯米東西,我總覺得少吃些好。”

  “我才不管,喜歡的東西吃了再說,”倩予說:“時時要提醒自己小心這,小心那,很辛苦。”

  “或者——我太保守了。”士廉垂下頭。

  倩予有些愕然,士廉的態度也和平日不同。

  “我說得不對,是嗎?”她歉然的。

  “不,我討厭自己的個性,”他根根的。“我是個標準的沒出息書呆子。”

  “怎麼這樣講?士廉,兒時的一些玩伴裡你是最有成就,最出人頭地的,”她立刻說:“不是人人可以得博士學位,更不是人人能當教授,不是嗎?”

  “這——都不是我嚮往的、想要的,”他臉上有奇異的紅。“念書——也只是順理成章,無可奈何。”

  倩予心中震驚,卻不敢講話,她怕萬一說錯了,令大家都難堪。

  他說念書是無可奈何,順理成章,那是指——指他某一方面有缺憾,是嗎?感——情?四年前的事兜上心頭,他竟為她要放棄出國,他——唉!他,但世上盡多不如意的事,哪兒去找十全十美呢?

  豆漿、油條送上來,暫時解開他們間的尷尬。

  “倩予,今天我來——想告訴你,下星期我就回美國了。”他忽然說。

  “那麼快?!不是說要過了九月之後嗎?”她意外的,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臺北——反正也沒有事,先回去預備一下開學時要用的教材。”他盯著豆漿。

  “心穎呢?也一起走?”她問。

  “我還沒問過她,這不重要,”他搖頭。“她這麼大了,可以遲一點自己走。”

  “昨天你並沒有這麼決定。”她說。

  “昨天回去才決定的。”他慢慢說:“我的生活緊張慣了,臺北的悠閒我很難接受。”

  “伯母他們同意嗎?”她關心的。“這是你四年來第一次回國。”

  “他們不會有意見的。”士廉搖頭。

  倩予想一想,不知道為什麼益發不安了。

  “士廉,是不是因為我——”她囁嚅的問。

  “不因為任何人,”他揚一揚頭。“反正都要走,遲和早沒有什麼分別,你知道,每天在家中看報紙,走來走去的無所事事,除了不慣之外,我覺得是種浪費,時間上的浪費。”

  “好吧!明後天我請你吃飯餞行,也安排你坐我那班飛機走,好不好?”她笑。

  “吃飯——不必了,昨天還讓你忙一整天,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他說。

  “那算什麼呢?”她笑。“我去訂位子,什麼地方會再通知你和心穎,伯母他們也一起請。”

  “杜非呢?”他問。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

  “隨便,主要是請你,其他人沒那麼重要,都是陪客。”她回答得很好。

  “讓他也來吧!大家——朋友一場。”他說。

  她呆怔一下,發覺他語氣很怪,什麼叫“大家朋友一場”?似乎很同情杜非似的。

  “好,我請他。”她說。

  “不要勉強。”他立刻又說。什麼事令他拿不定主意的旁徨呢?

  “怎麼會勉強呢?昨夜杜非送你們回家後,又跑來我家聊了一陣才離開。”她坦然說。

  “哦——”他好意外。

  “我和他的事全講清楚了,所以面對他,我不會尷尬,除了百合的事目前不能讓他知道之外,其他——根本沒有什麼事。”她說。

  “他也知道你下個月結婚?”他問。

  哦!這才是士廉今天來的目的,是吧?他也為這件事而提早回美國?

  “是,我告訴了他。”倩予點點頭。

  “他——怎麼說?”士廉望著她。

  “他當然祝福我,”倩予輕輕笑起來。“他是杜非,我們不要忘了。”

  士廉思索一下,抬起頭,很誠懇的說:“倩予,你真決定結婚了?”

  “當然。我說過,要結婚,我會選大澤。”她點頭。

  “沒有別的原因?”士廉不放鬆。“譬如——逃避,譬如一了百了?”

  “不,絕對不是。”倩予肯定的說。心中卻佩服士廉的看法。“我相信大澤會給我幸福。”

  “那——我就沒話好說了,”他輕輕拍她的手。“我祝福你,倩予。”

  “謝謝。”她笑,好嫵媚的。

  “只要你不要拿結婚做擋箭牌,不是拿結婚做賭注,我就放心了,”他長長透一口氣。“大澤很好,可是——他得到你,我還是無法不妒忌他。”

  “士廉——”她不安的。

  “祝你幸福。”他站起來,付了錢就離開。

  他——不是真妒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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