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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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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汽車旁邊,芝兒也趕到了。她是那一種女人,她若要破壞一件事,一個人,她必會千方百計的做到! 「你到底想做什麼?」思烈不開車門,站在那兒問。他那神情是看見天下最可憎可厭的人。 「接你,不行嗎?」她那裝出來的親熱笑容消失,變得陰冷,刻薄。 「我告訴你,無論你耍什麼花樣,沒有用!」他低吼。 「我也告訴你,無論你用什麼辦法,你擺脫不了我!」她的話從牙縫裡迸出來。 「根本不必用什麼辦法,我正大光明的申請離婚!」他氣極了,芝兒怎麼這樣不可理喻呢? 「離婚?哈,你以為離了婚就能擺脫我?」她冷冷地笑。「韋思烈,只要世界上有你這一個人,我就跟你糾纏到底!」 「你——瘋了!」他驚怒交加。 「也許是,我瘋了,世界上有那麼多男人。比你好的更數不清,我葉芝兒更不是沒人要,但——我認定了你,就是你,韋思烈,就算我死了也不放過你!」她惡狠狠地盯著他。 他心中打了個寒噤,芝兒的話——真是令他害怕,死了也不放過他?真的這麼大的仇恨? 「你從來沒想過,我們分開該是最好的辦法?」他問。他希望能保持冷靜。 「想過,」她自嘲地笑。「我又不是目不識丁的無知婦人,我自然知道夫妻相處不好,惟一的辦法是分開,這原是離婚當吃白菜的時代!」 「那你為什麼不肯做?」他皺眉。 「因為我恨你!」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恨,她恨! 思烈暗暗吃驚,他知道她恨他,怨他,怪他,但不知道恨得這麼深,這恨——足以毀滅全世界。他說不出話,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知道我恨你什麼?恨你不愛我卻娶我,恨你用我的感情來試探李穎,恨你不在乎我的所作所為,甚至不在乎我去找男人。我恨你,韋思烈,你是個自私又卑劣的小人,你美好,出色的外表是一層糖衣,內心裡,你是一顆毒藥,誰吞下去只有永恆的痛苦,」芝兒不顧一切地說:「你利用了我的感情,玩弄了我的感情,還要把所有過錯,罪名全推在我身上,是我不守婦道,是我胡作非為——別人不知道,你自己該清楚,我說的對不對?對不對?」 思烈全身冒冷汗,背脊發涼,心臟麻痹。是的,芝兒說的是真話,全是真話,他不愛她而娶她,他利用她試探李穎,他——故意不在乎她的所作所為,甚至於那些男人。但是——但是——他也曾希望好好維護這段婚姻,他也曾希望他們是一輩子的伴侶,離開臺灣到美國不是最好的證明?他是打算永遠離開李穎了。然而在美國的兩年——怎能怪他呢?他並不希望芝兒去胡作非為,不守婦道,他根本沒想過芝兒會這麼來報復,打擊他,這又怎麼算是把過錯,罪名推在她身上呢?對她的任性妄為他也憤怒,也感到羞辱,也痛苦,然而既是她蓄意報復,他又何必把這一切表露出來?令她更加得意? 婚姻一開始就錯了,難道,他要一輩子承擔這錯誤?難道芝兒不給他——也不給自己機會?他們都還年輕,難道真是那個交通宣傳廣告「一次疏忽,足以致命」?他是傷了芝兒,傷的卻不是她的心,而是驕傲,這是他最大的錯誤吧?女人寧可傷心,不能傷了驕傲,這是至理名言! 「你說的都對——」他長長的透一口氣。「不過——芝兒,愛情不能只看片面,我也有感受!」 「你也有感受?」她不屑地冷笑。「是什麼?心滿意足?夢中情人已是枕邊人,不是嗎?」 「芝兒——」他輕歎一聲,這是命吧!事已至此,無論他說什麼豈非多餘?解釋也更可笑。 「你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心意已決,」芝兒斬釘截鐵地說:「法庭判我們離婚,我會簽字,簽字只是形式,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他漠然地看她一眼,逕自拉開車門進去。 「明天,後天,每一天我都會來,」芝兒並不跟上車。「你所有的學生都會認識我!」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他無可奈何地。他知道她一定說到做到! 「那麼,我可以去你家中看你嗎?」她似笑非笑地。 「當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但——何必看我?」 「看見你,可以時時提醒我的恨意!」她臉上笑容消失。「我不得意。也不能任你得意!」 他再搖搖頭,開車疾駛而去。『 他真是再沒有辦法擺脫芝兒?她真是糾纏一輩子? 回到家裡,他輕悄地走進去,看見李穎依然坐在書桌前,怕打擾她寫作,他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換了便眼,他為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客廳看一份英文報。芝兒的事——還是別告訴李穎吧!讓她以平靜的心情把《陌上歸人》寫完再說。 就算一輩子——事情也總得解決,是吧! 整份報紙看完,整杯熱茶也喝完,李穎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連姿勢也沒改變。她——不在寫稿?看她的背影,她似乎是用左手托住臉頰,右手握著筆,這個姿勢是不是寫稿呢?若非寫作,她怎麼完全不知道他回來?只有寫作時她才那麼全神貫注,聚精會神的! 又過了一陣,思烈實在忍不住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站在她背後—— 他真的呆住了,他去了一個上午,她面前卻是一疊空白稿紙,她竟連一個字也沒寫出來! 難道——他們共同為「陌上歸人」安排的結局,並不能令她滿意?不是她心目中希望的? 「李穎——」他不安地輕喚。 她意外地呆怔一下,迅速轉頭,竟是一臉的笑容。 「回來了?我一點也沒聽見,你不是想嚇我吧?」她問。 她越是表現得輕鬆自在,他的不安也越強烈。 「我回來很久了!」他說。視線定定地停在她臉上。 「回來很久也不叫我?」她伸一個懶腰,站起來,並順手合上了空白的稿紙。 「不想打擾你寫作!」他說。還是目不轉睛地。 「每次寫作到這個時候——我是指快要寫完時,我就不怕被打擾了,因為大勢己定!」她笑。很淡,很清。 「真的大勢已定?」他忍不住反問。 她皺皺眉,立刻,她知道他發現了她寫不出的秘密,她是十分敏感的。 「難道還能改變嗎?」她還是笑,還是那麼淡然,還是那麼清爽。「我今天一直沒下筆,是因為——我想在團圓的俗氣裡面,加一點清新和美麗!」 「是嗎?」他還是不能盡信。 「我騙過你嗎?」她俏生生地反問。 「沒有,也希望不會!」他透一口氣。 「怎麼了?思烈,」她迅速挽住他。「早晨出門時你還好好的,怎麼氣壓突然低了?」 「因為有熱帶風景將來臨!」他笑了。面對李穎真是身心都愉快。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好防風措施呢?」她挽著他坐在沙發上。 「不需要防風,讓風暴把我們卷到天上——吹到天涯海角!」 他情不自禁地吻她一下。 她亮亮的圓眼睛緩緩在他臉上掠過,搖搖頭。 「見到了誰?芝兒?或是潘少良?」她問。她是絕對瞭解他的。 「該見的是『不同意,也不諒解』的人。這麼些日子了,李穎,我們該上陽明山!」他的反應也極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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