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陌上歸人 >
二十四


  ”我以為潘少良只是送你回來,所以我在這兒等著,誰知道一直等到現在,”他輕輕歎息。“這三個小時就像三年那麼長,我忌妒得想殺人,你們——在哪裡呢?”

  “我抱歉,思烈!”她把那小巧精緻的臉貼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我真的抱歉!”

  “你知道嗎?我今天才發覺,韋思烈原來竟是這麼小氣,這麼小心眼兒的人。”他自嘲地笑著。

  “我喜歡你小氣,喜歡你小心眼,我不要你大方!”她急切地說。

  他沉默一下,突然問:

  “剛才我聽見你們說明天見!”

  “不,沒有明天,我不要再見他,”她不斷地搖頭。“本來我說要去看翠玲的,明天不去了!”

  “我——並不想限制你的行動,”他說:“你該有自己的生活,真的!”

  “我願為你限制自己!”她想也不想地,“這是值得的!”

  他凝視著她,眼光變得更溫柔。

  “我不能讓同樣的錯誤再一次發生在我身上,”他說:“李穎,我該怎麼辦呢?芝兒說我就快為你發瘋了,我——是不是發瘋了?”

  “思烈——怎麼會呢?我們不會再錯,我們說過好好守護這段感情,我們說過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你還說有信心,你不記得了嗎?”她靠在他肩上說。

  “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只想看你是和潘少良在一起,沒有人能令我這樣,只有你,李穎,那個和潘少良在一起的人是你啊!”他痛苦地垂下頭。

  她歉疚地倚著他,她心中也意外,思烈——怎麼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是黑暗和寒冷拿走了他的理智、思想和判斷力?他平日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堅強的,自信的,有毅力,有魄力,他也能忍受一切的打擊和痛苦,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他——怎麼現在變成一個全無信心的孩子一樣?這是思烈嗎?是嗎?

  “思烈——現在你要我怎麼做?你說,能令你心裡舒服,平靜,快樂的,我都願意去做!”她抱著他的腰,用臉貼住他的胸膛。“你告訴我,思烈!”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什麼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擁著她。他不能再錯一次,他不能失去她,只是——以他目前的處境,他能說什麼?能要求什麼?

  剛才看見少良送李穎回來,瘋狂的忌妒毀了他一切本性,毀了他才尋回不久的信心,他變得軟弱,擔心,頹喪又失望,還患得患失,他不怎麼記得自己對李穎說了些什麼,只是婆婆媽媽得令人受不了,韋思烈怎麼會變成這佯?韋思烈怎麼可以變成這樣?忌妒——怎樣無堅不勝的力量,世界也會被燒熔了。

  好長、好久的時間他們就這麼靜靜地、緊緊地擁在一起,小小的車廂也變得溫暖起采,思烈的手也不再僵冷,心跳也恢復正常。

  他看一眼懷中的李穎,精緻的小臉兒上泛著淺淺紅暈,眼中盈盈流轉著令他甘心跳下方丈深淵的情,還有一種令人心折的堅決。李穎,這個驕傲卻又專一癡心的女孩子,她說過愛無反顧,他不該懷疑,不該尋妒,他是在折磨自己,他是自找苦吃!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她一下,然後說:

  “我送你進去,太晚了!”

  他已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冷靜和理智,他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是嗎?

  “不——”她搖搖頭,堅決又肯定地說:“我不回去!”

  “不回去?”他吃了一驚。“你要去哪兒?已經很晚了,快十二點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她平靜地點點頭,又微笑一下。“我已經決定不回去,我——跟你去!”

  “跟我——”他幾乎跳起來,他——沒有聽錯吧?“李穎,你——開玩笑!”

  “我絕對認真的,相信我,思烈,”她似乎是下定決心了。“我剛才一直在想,想一個最好的辦法——我這一輩子是不會改變了,既是遲早的事,我願——現在做,我想這樣會使你更安心些,有信心些,是嗎?”

  ”李穎——”他的心都揉痛了。可愛的李穎,她這麼做是不顧一切的,她拋開了自尊,拋開了面子,拋開了羞恥心,拋開了父母——可以這麼說。也不理會可能和必然來到的麻煩和阻擾,她這麼做只為了令他安心,令他有信心些,他——他——“不,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思烈——”她意外地從他懷裡坐直了。“為什麼?我們只要生活在一起能快樂,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因為你是你!”他嚴肅地說:“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對我的眼光,但是我不能忍受別人對你的任何不敬,任何批評,我要我們之間的一切光明正大!”

  “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快樂,你有信心,”她搖搖頭,無與倫比的堅定。“我要你永遠是我心目中那個韋思烈,我不要你改變!”

  “不,我不能那麼自私,”他的聲音裡有難以抗拒的力量,奇異的,他又變回那個原來的韋思烈了。“我愛你,我要你,這是永恆不變的事,但絕不是現在,絕不是!”

  “遲早應沒有分別,你不該是那麼頑固的人!”她說:“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光明正大,愛——使一切光明正大,我不怕任何人說任何話!”

  她是勇敢的,在感情上,她真是絕無反顧。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我也感激你的用心,但我絕不答應!”

  她咬著唇,沉默一陣。

  “思烈,你可是覺得我——卑賤?不知廉恥?”她說。

  “永遠不會!”他沉聲說。他的聲音原已雄渾有力,這一聲“永遠不會”更帶有雷霆萬鈞之力。”沒有任何人能這麼說你,你自己也不能,你的思想、感情都高貴,因為你不自私,因為你真誠!”

  “那麼,你為什麼不同意?她仰望他。她喜歡仰望他,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如果我們的關係令你有一絲委屈,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正色說:“我寧願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待,來換取一切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你是李穎,不是其他女孩子,我必須且值得這麼做!”

  “思烈——”她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翻騰,一陣溫柔,一陣酸楚。“如果一輩子的等待仍換不來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呢?”

  “我不後悔,也不遺憾,”他想也不想地說:“只要你願意和我一起等待!”

  “我——願意!”她肯定地說。

  這不是教堂中的誓言,不是牧師面前的允諾,但對他們倆而言,卻比那一切更莊嚴,更踏實,更——永恆!

  “我願意”——跟在這三個字後面的不一定是美妙的結婚進行曲,不一定是美好的祝福,不一定是一輩子的廝守,不一定是朝夕相伴,但——絕對是他們的永恆,是精神上的,經過今夜,也許前面的路更難走,他們卻更有信心和決心,人生原是奮鬥,是的,人生是奮鬥!

  第五章

  方同文和翠玲為兒子請滿月酒,他和她的同事、同學都來了。這是他們夫婦的第一個孩子,翠玲更為生產吃了不少苦頭,所以為了她也為了孩子,他們十分隆重地在飯店裡擺了酒席。

  外面正下著綿綿細雨,臺北市幾乎整個月都是這種惱人、煩人的天氣,飯店裡面屬於他們這一個隔開的角落卻十分熱鬧。早來的客人都在爭著看那個胖嘟嘟的可愛孩子,又有人在聊天,在笑鬧,差不多都是熟人,氣氛非常地融洽。翠玲抱著她的兒子一分鐘也不肯離手,方同文帶著一臉孔滿足,驕傲又有點傻乎乎的微笑周旋在客人之間,又不時跑過來看看寶貝兒子,初為人父的喜悅完完全全地表現出來。

  “李穎怎麼還不來?”翠玲問。

  “一定會來的,她在電話裡答應過我,”同文說:“任何人有理由不來,她不會!”

  “潘少良呢?”翠玲張望一陣,又問:“他值班?”

  “不,他也會來,”同文也望一望門邊。“會不會他們倆約好了一起來?”

  “潘少良和李穎?”翠玲搖搖頭,笑了。“沒有可能,李穎已經明明白白的表示過了,她是死心眼兒!”

  “但是上次他們一起從醫院離開,那神情——”同文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見李穎輕盈,灑脫地走了進來。“哎!李穎來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