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歸程已渺 >
二十五


  卓爾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真的,一點也看不出。只知道他腦上線條溫柔,眼光也柔和。

  她忍不往輕輕推一推他。

  “你在想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她問。

  “可以,當然可以,”他伸手輕擁她的肩。“事實上我什麼也沒想,只是在欣賞和吸收。”

  “欣賞和吸收什麼?”她好奇的。

  “阡陌間的美和靈氣,”他搖搖頭。“你不知道,在此地真令我心靈寧靜。”

  “你說要講你自己的事給我聽!”地說。

  “是,我會把屬幹我的一切完全告訴你,我們有很多很多時間。是嗎?”他溫柔的笑。

  是了,為什麼他顯得比其他男孩子動人,就是因為他溫柔,溫柔得不同於任何人。

  溫柔是動人的;

  “我想——”卓爾想說晚飯前趕回去,她並沒自把韋氏兄妹的約會改期。

  “你想我快些說;是嗎?”他又握住她的手,“好。這就告訴你。”

  卓爾吸一口氣,他真是不想她見韋成烈?她把要說的話咽回去,或者——到時再說吧。 她凝望著他,她以為他會立刻說——但是,只看見他臉色漸漸改變,溫柔消失了,變得嚴肅,變得陰沉,變得——很不開心。

  “我從出世就不是個開心的人,”他搖頭。“我這一生得到的痛苦比快樂多,這二十多年——我覺得比別人的四十年更多經歷和滄桑。”

  他說滄桑,他臉上、身上,的確有這兩個字的影兒。

  “我父親是個上海世家子,母親嫁給他之後才知道在自己之前他已有好幾個太太,母親是受新教育的,不能接受這種事實,結婚一周就帶了丫頭越牆逃走,那的她並不知道腹中已有我。”他慢慢的,可以說是沉重的:“母親逃到臺灣,在陌生的環境中生下我,然後——她再婚。我沒有叫過那人爸爸,我一直只叫他叔叔,他也是富家子,但個性懦弱,不善理財,生意被人騙了,家財也散得差不多,後來,他死了,沒吃到苦,留下來吃苦的是媽媽和我及兩個不同父親的弟妹。”

  “怎麼情節好像民初的電影一樣呢?”卓爾笑起來,她以為他在說笑,現實中哪有這樣的事呢?

  “事實如此,”他苦笑搖頭。“幸好媽媽是精明能幹又獨立堅強的女人,她把家撐起來,她把我們都養大,她——做了很多事。”

  卓爾皺眉,這是很普通的事啊!他為什麼一直要隱瞞,好像很神秘似的。

  “我跟媽媽和弟妹之間並不融洽,我們的思想不同,看法不同,所以很早以前我就離開了家,課餘之後做點工作來供養自己,後來又提早服兵役。兵役服完,媽媽找到我,要我繼續念書。她說,家中總要有個念書人,弟妹都不爭氣,她的希望全寄託在我身上。我也無所謂,念書、做事都只為生活。我要生活下去,就念書吧! 尤其還有媽媽的希望。我不喜歡她,她卻總是媽媽。我念書的所有錢都是她給我的。”

  “你們哪方面的思想、看法不同?”她忍不往問。

  “這——很難講,總之——她做很多事是我不能同意的,”他猶豫一下。“無可否認,她對我很好!”

  “對你好就行了,和媽媽之間講什麼思想。看法呢?真莫名其妙。”她搖頭。

  “你不明白,我是個很堅持原則的人,”他笑起來。“不只對媽媽,對你,我也堅持原則!”

  “對我——”她指著自己鼻子。“我有什麼原則要堅持?我們思想、看法不同?”

  他微微一笑,沒有說下去。

  “我有很多朋友,各種階層,各種等級的朋友,”他說:“我們之間——很講義氣。”

  “我沒有見過你的義氣朋友,”她好奇的。“你一天到晚都在學校!!』

  “我們很少見面,但心靈相通,”他又微笑,臉上有種奇異的——類似自得的神情。“有時,幾個月也只通一次電話,但我們交情很深,是那種可以共苦難、共生死的交情。”

  “是不是你當年離開媽媽,自己獨立時結交的?”她很聰明,一下子就聯想到了。

  “正是!”他贊許的拍拍她。

  “那一定是些黑社會啦,太保太妹的,”她笑。“那些人才口口聲聲的講義氣。”

  “不只是口講,是真的!”他認真地說。

  “無論如何我不敢跟他們交朋友,那很可怕。”她說。

  “可怕引你怕我嗎?”他笑問。

  卓爾呆愣半晌,他——也是那種人?

  “你看不出,你和他們不同,”她立刻說:“你不是那種人,你騙我的!”

  他又笑,不置可否的。

  “所以我說過,我的世界並不是你眼中那麼狹小,我的心中領域很寬很廣!”他說:“我不愛講話,但是我想很多事,比任何人都多的事!”

  她凝視他半晌。

  “難怪我總是不懂你,你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人!”她有點恍惚。

  “你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他問。

  “孤獨。有才氣,驕傲,但感懂豐富。很講究生活情趣,很追求理想,也幻想愛情的人?”她說。

  “也可以說是我,不過是另一面的我!”他承認。“有的我自己也覺得,我有幾種個性。”

  “那不是很可怕?幾種個性?”她問。

  “今天你第二次說我可怕了?”他搖頭。“幾種個性不一定都是壞的,也許都向陽光,也許都善良,有什麼值得可怕的呢?”

  “我喜歡單純的一切!”她說:“事情一複雜,我就會覺得煩,覺得頭痛!”

  “放心,我把我所有的個性歸納成一個,表現在你面前,好不好?”他半開玩笑。

  “行嗎?”她也不是真介意。

  “不行也得行,因為我愛你,不容許自己失去你。”他輕吻她耳根。

  她微微用力推開他,即便四周無人,她也覺得窘迫,她內心有很保守的一面。

  “你的話講完沒有?”她紅著臉問。“或者——你可以講講以前的女朋女!”

  “章玲該是第一個,”他很爽快的。“因為我們住在一起,青梅竹馬式的。”

  “還有呢!”她追問。很感興趣。

  “講出來你也不認識,還是免了吧!反正——有過女朋友啦!”他技巧的閃避過。

  “沒有誠意。”她立刻指出。

  “好。還有兩三個是同學,還有一些——妹妹的朋友,都只是普通交往,吃飯看電影。正正式式、認認真真的,只有你!”他說。

  “不信,章玲呢?”她叫起來。

  “她——”他考慮半晌。“怎麼說呢?我們曾經很親密,但她——比較世俗,和她在一起會有七情六欲,所以才會有這次的事發生。”

  她皺眉,直覺上認為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可是——這種事怎麼問?

  “你不同,真的不同。你是基督徒,知道所謂的屬靈,環繞你身邊的人和事都很有靈氣,”他一口氣又說:“你是點塵不沾的。”

  “有這樣的事?”她當他開玩笑。“我吃人間煙火的!”

  “也一樣,你令人——很自然的尊重你、保護你、愛惜你,真的。”他再一次強調。

  她聳聳肩,他要這麼說由他去吧1 雖然聽著有點誇張,有點肉麻。

  “其實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你有什麼理由把我看得那麼好?”她問。

  “有些人相處一輩子也不瞭解,有些人——像我對你,幾乎第一眼就能看懂,”他慢慢地說;“不是我把你看得好,實在是你就這麼好,你是我夢想中要找尋的女孩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