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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你要怎樣才相信他真的不在這兒?”

  菱子語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得出她內心波濤洶湧,起伏翻騰得很屬害,但是──她們之間真沒有如此大的仇恨,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素施都預備退出,她還不罷休。

  “總之──你不能走。”

  素施無奈的苦笑。

  “菱子,”她放柔了聲音,如果你真愛他,便離開那個有錢的男人,我會祝福你們。你──也別再折磨自己。”

  菱子仿佛當胸被打了一拳,這樣溫柔滿有感情的話,這樣的真誠──她呆怔的望著素施半晌,然後火山爆發般的跳起來。

  “不要你假好心,假慈悲,你比毒蛇更毒,你會祝福我們?成全我們?而且是他愛我,不是我愛他。”

  “搞那麼多事,費那麼多精神心血,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愛他?”

  “不,是他愛我,從頭到尾都是。所有的男人都愛我,不能沒有我,他也不能例外,是他愛我,發狂的愛我,不是我愛他。”她真是不正常的,竟然胡言亂語起來。

  “菱子──”素施伸手想安撫她,被她像拂開一塊燙手的鐵般摔開。

  “別碰我。我──我恨你。”她狂叫。

  她恨。是,這是真話,誰都看得出她恨素施,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殺了她。她恨得那麼深那麼烈也──那麼矛盾。

  一時之間誰也沒再說話,屋子裡僅聽見菱子急促而不穩定的呼吸聲。恨,真是從何說起。

  這時的氣氛有種一觸即發之勢。

  大門突然打開,她們同峙看見範倫垂頭喪氣的進來。他踏前一步,彷佛突然感到屋子裡有異樣的氟氛,抬頭,看見她。

  “素施。”他叫,快步奔過去。素施退後一步,目不轉睛的望著菱子。

  範倫呆怔一下,循著素施的視線,這才看見菱子,他臉上掠過奇異之色。

  “你去了哪裡,素施?我找了你一星期。”他轉回來,急切的問。

  素施不語,還是望著菱子。菱子這時的臉色不停的在變化,難堪,尷尬,痛恨,妒忌又有著無比的興奮,妨佛嗜血者看到鮮血一樣。

  “範倫,我回來了。”她終於說。濃重的鼻音帶著比的誘惑。

  範倫臉上掠過一抹暗紅。

  “請──回去,勿再打擾我的生活。”他說。

  “你不是千方百計在找我?”菱子柔聲問。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

  “現在和以前有甚麼不同?你愛我,不是嗎?你親口對我說過的,你不能沒有我。”

  範倫在忍耐著,他的神色在告訴她們,他已在盡最大的努力。

  “跟我走,回到我們從前的地方。”菱子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柔得像貓,“或者你說,我跟你去任何地方,我們從頭開始。”

  “不,請勿再打擾我。”範倫痛苦的,“請勿再捉弄得我好像──小丑。”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怎會捉弄得你像小丑?”

  範倫沉默一下,下了最大的決心。

  “你走吧。”他站在素施身邊她並肩而立,“以前的事──讓我們大家都忘記,是噩夢。”

  菱子的臉一下子改變,快得令人吃驚。

  “算了?忘記它?不,我不罷休,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她尖叫,“你說過,永不離開我,永遠愛我,保護我。”

  “是你──離開我。”

  “我──回來了。”她的聲音又溫柔動人,“我專程來找你,你不能不理我。”

  “我不知道你這是為甚麼,但是──請放過我,不,我們,”他捉住素施的手,“我們有權追尋幸福。”

  “不不,”菱子眼中如貓般的光芒有點妖異。“你她無關,不是她,絕對不能是她。你過來,我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永遠也不離開,我發誓。”

  範倫深沉歎息。

  “不要再玩,不要再做戲,我們不是你的對象。你回洛杉磯,讓我們可以正常生活。”

  “誰在玩?誰在做戲?”菱子陷在自己狂熱的思緒中,“我為你回來,你卻不理我,不跟我走,你忍心嗎?你捨得嗎?我是你親愛的小菱子啊!你最愛的女人,你忘了嗎?”

  範倫的臉扭曲起來。

  “那一切已過去,請正視現實,”他無法不這麼說,“現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不要再把過去痛苦的錯誤再拿出來,生活是真實的,不是玩,不是演戲。”

  “為甚麼你總說玩,總說演戲,為甚麼不相信我是真心的?”菱子向前走一步。

  “從頭到尾,請憑良心,”範倫用力握住素施的手,“你真心過嗎?你的目的只不過打擊素施,我只不過被利用了。”

  他感受到素施手中的溫熱,心中一緊,一句藏在深心中從未講過的話衝口而出。

  “其實──一直以來,我愛的是她,是素施。是你迷惑了我。”

  菱子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仿佛要奪眶而出。自傲自負又絕對自卑的她不能相信她所聽見的,一直以來,男人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任她擺佈指使,範倫也不能例外。

  他──竟這樣講。

  “不,不是真的,你愛的是我,不是她,絕對不是。你曾經因為我的離去而自暴自棄,痛苦得想死。你愛的是我,不是她,不是她,”她掩著臉叫,“告訴我,不是她。”

  “我是曾因你離去而痛苦,而自暴自棄,因為我發現自己的錯誤,”範倫忍無可忍的說:“發現為你所惑,所騙,我不能原諒自己。我竟為你而傷害了一直深愛的人,我──我──”

  素施的手緊緊握住他的,緊得顫抖起來。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簌簌而流,那是快樂,感動,慶倖。

  她終於聽見範倫說從未對她說過的愛字。

  “不,你騙我。”菱子將要崩潰,“你們合起來騙我,事情不是那樣的,你分明愛我,你說過──沒有男人曾逃過我手掌,你也不能,我是菱子──我不能輸拾她,我要爬得比她高,我要比她好,比她強,我要她終有一天會像當年我求她般求我,我──我──”

  素施黯然搖頭,怎樣的一段五百年前糾纏不清的冤孽?

  他們之間到底誰欠了誰?

  誰又對不起誰了?

  為甚麼非要互相傷害不可?

  範倫的表現令她再也不能不開心了,心情大好之下,她完全不計較菱子的一切,菱子的往事和遭遇令她如此變態,她是可憐人。

  而且──她那樣的不甘罷休,素施心中也明白,她仍愛範倫,一定是這樣。

  “菱子,忘掉以前,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好不好?”她柔聲說,“沒有我,沒有範倫,也沒有你,也沒有東京。現在在香港,那些往事,放手吧。”

  菱子仍然雙手俺著臉,卻不再尖叫,身體還是激動的顫抖著。沒有人懂得她複雜的內心世界,也許她自己也不明白。所有的事都是她率性而為,她不擇手段,只為她那坎坷悲慘的往事找回補償。是,她一定是這樣,才會不顧一切的搶走範倫,傷害素施,然後又為追求更高更好的享受而離開。她根本矛盾得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也許,偶爾,一絲良知也會出現,但她要找回補償,這令她瘋狂。大概這就是她,絕對不正常。

  “你現在已高高在上,沒有幾個女人比得上你,回洛杉磯,那是你的家,你的世界,那裡有你的幸”

  幸福兩個字刺激了她。

  “不,我不放過你們。”她狂叫。她像欲爆發的火山,像一腳正踩在上面的地雷──像一鍋煮沸了卻傾斜的滾水,她需要有人幫她一把,撲滅火山,拿開地雷,扶正滾水,但那人絕對不是範倫和素施。但,誰能在這個時候幫他們?范倫和素施只能火上加油,只能令人更受刺激,更反覆無常。

  誰能幫他們?

  突然之間,菱子從皮包裡拿出一枝小手槍,掌心那麼大,她指著範倫。

  “跟我走。你永遠不能屬於她,永遠不能。”她眼睛有狂亂的紅絲,極可怕。“跟我走,否則──死。”

  “菱子──”素施嚇傻嚇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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