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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不——但總是很遺憾的事。”他說。

  “我根本不去想,不是什麼也沒有了?”她開朗地笑。

  她又說:“遺憾也不過是種感覺,一下子就過去了!”

  “你真這麼以為?”他問:“真能一下子就過去了?”

  “我總不能抓住以往快樂與不快樂的尾巴不放,因為抓住尾巴也拉不回來,我何必自找麻煩,白費力氣?”她聳聳肩。“我何必為難自己?”

  “斯年說過不再回來?”他忍不住問。

  “沒有。”她淡然搖頭。“他拒絕了哈佛的聘請,他說他喜歡比利時,美國和香港有太多的壓力,都不適合他。這是朗尼在電話中這麼告訴我的。”

  “哎——斯年太固執了。”費烈搖頭。

  “怎能怪他呢?”她不以為然地。“這是他六年前就已經選定的路,我們不該再打擾他。”

  “那些『悠然草』呢屍他突然問。

  “啊!它們生長得很好、很茂盛,不過它們不叫『悠然草』,”她是否說得誇張?“它們有個很美的原名。”

  “叫什麼?”

  “風裡百合。”她笑。

  “真是很美,給人——一種希望的感覺,”他思索著說,“它能開花嗎?”

  “在比利時的能,在香港的,不知道,也許能,也許不能。”她笑。“不過——除了比利時,至少有一處也能開花,媽媽說的。”

  “哪兒?”他充滿了好奇。

  “這兒,”她指指心口。“至少可以在心園裡開花。”

  “說得多好,伯母真是智者。”他由衷地。“那麼,在香港開不開花不重要了?”

  “我只是不再抱著希望。”她說:“因為失望是件非常打擊人的事,我受不了。”

  “不可能每次都失望。”他說。

  “鼓勵還是安慰我?”她笑。

  “如果我的鼓勵或安慰有用,我願無限量的供應。”他真誠地說。

  “這些年來,不是全靠你們嗎?”她微笑。心裡是十分感動的,至少她還有這麼多好朋友。

  “那是你的謙虛,這凡年——你的堅強毅力實在影響了我們每一個人,作為你的朋友,我們都為你驕傲。”他的話——由他這樣的男孩口裡說出,真是有其難以衡量的分量。

  “把我說得這麼好,我們在互相標榜嗎?”她笑。

  “你認為是嗎?”他愉快地笑。

  就這麼談談、聊聊,很快就到了淺水灣別墅。傭人出來把食物抬了進來,立刻又忙著去預備烤爐什麼的,他們幾個人就留在大廳裡喝一點酒。

  大家只是喝酒,誰也沒出聲講話。

  “咦?怎麼回事?”文珠第一個忍不住。“今天是怎麼搞的,大家都變成啞巴了?”

  “你不是在講話嗎?”費烈笑說。

  “不行,不行,我就是受不了這種沉悶,”文珠哇哇叫,“要輕鬆愉快點才行。”

  “好,我們努力輕鬆愉快。”惹心說。

  “努力愉快?”文珠說話永遠不經大腦。“如果斯年在這兒,擔保絕無冷場。”

  慧心敏感地覺得三個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臉上,她想皺眉,卻忍住了。”(

  “他不在,我們也絕無冷場,不是嗎?”她誇張地說:“等會兒我們開唱機跳舞。”

  “好啊!贊成。”文珠第一個響應。“結婚以後,難得出來跳了幾次簿,今天可要好好顫一下。”

  家瑞望著她笑,又再搖頭。

  “你真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他愛憐地說。

  “說我幼稚天真?不依,”文珠一拳打過去,“你怎麼總招自己老婆想得這麼沒用叩

  家瑞用雙手接住她的拳頭。

  “我就是喜歡你幼稚天真,老婆。”家瑞坦率地說。

  文珠呆愣一下,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令費烈和慧心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呢?但看著家瑞微笑的臉,再看文珠緊緊摟住家瑞,哦——是另有原因,另有結果吧?

  “你——你怎到今天才講這句話?”哭完了,文珠抬起頭就說。

  “我以為你自己能瞭解。”他拍拍她,再拍拍她。“不要孩子氣了,費烈和慧心都在呢?”

  費烈看蕙心一眼,兩人相視而笑。這對夫妻總算步人正軌了。家瑞對蕙心的迷惑——是迷惑吧?巳過,他發覺還是文珠最可愛,經過這一次,他們的感情將更穩固。-

  “敬你們一杯。”費烈說。

  “為什麼敬我們?”文珠傻傻地。

  “祝你OW情流露!”惹心也舉起杯子。

  傭人進來請他們去花園,一切已準備就緒,就在這個時侯,電話鈴響了起來。

  “費烈,醫院找你。”文珠拿著電話叫。

  “醫院?”費烈臉色大變。

  “喂,我是——什麼事——什麼事?啊——是一個男孩,是,是,多謝,非常謝謝——我就來,立刻就來。”

  “我太太生了個男孩子。”費烈滿臉興奮。“我立刻要趕去醫院,怎麼這樣快?我還想明天才送她去醫院,哪知道兒子等不及——啊!對不起,我必須立刻走,我們再約時間,我走了。”

  一陣風似的,斯文的費烈像百米賽跑一樣沖了出

  去,帶著一身的滿足與幸福。

  “費烈終於等到了一個兒子,”文珠搖頭,“看他那副滿足的樣子,我也替他開心。”

  “我也是。他們是幸福的。”

  突然,刺心的寂寞與失意湧上心頭。剛才文珠、家瑞的真情流露,現在費烈初為人父的欣喜若狂,都強烈地影響了她。

  所有好朋友都幸福滿足,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影子也不陪伴她,她——她——

  莫名的淚水湧出來,湧上來,流了她滿面,灑了她一身,她就這麼靜靜地、沉默地流淚,好久,好久。等到她平靜下來,冷靜下來,她看見呆愣而關懷的文珠夫婦,看到站在門邊失措的傭人,啊!她又失態了,是吧!這巳不是第一次。

  那一次是在文華,也對著文珠夫婦、費烈他們,也是同一種心境,她哭得天昏地暗,甚至忘了那是公共場合。兩次都是因為同一件事、同一個人。

  斯年——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們——可以出去燒烤了,”她抹一抹臉,領先往外走,“不能因為費烈不在,我們就不吃,不玩。”

  “慧心——”文珠不安地。

  “放心,現在我心中再無痛苦、煩惱。”她回眸一笑。

  因為她已麻木,但,這一句她並沒有說出來。

  第十章

  看來平靜的日子過了三個月,春天來了。

  人們都脫下了沉甸甸的冬衣,換上輕盈美麗的新裝,大自然也欣欣向榮,更顯朝氣。那青綠的一片真令人打心眼裡開懷,尤其是慧心窗前一片,更茂盛得猶如一塊厚實的綠地毯。

  夜巳深,慧心還躺在床上睡不著。日子平板而忙碌,她覺得厭煩,覺得枯燥乏味,然而——又不能不生活下去,人就是這麼無可奈何。

  尤其是她,她的無奈似乎比別人更多些。事業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富有挑戰性,也許握在手中的遠不如得不到的更有吸引力,她已厭倦。感情——更是一輩子的無奈,她還能說什麼?

  有的人是天生自苦的,除卻巫山不是雲,她永遠不以為巫山之外會有更美麗的雲彩,她拒絕相信更拒絕試探,她已認定——她就是這麼一個死心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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