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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你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他笑。

  “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她搖頭。“大得我窮一生 之力也負擔不起。”

  “這就是人生。”他說。

  汽車就在前面,再走幾步——怎麼有人倚在他們車上,看清楚了,啊!朗尼。

  “朗尼,”蕙心揚聲招呼,“你怎麼會在這兒?”

  朗尼一見他們,也快步迎了上來。

  “沉,斯年,”朗尼愉快、開朗地叫,“報到處的人通知我說你們巳到,我就在這兒等,你們一定要用車的,是不是?”

  斯年很親切地跟他握手,兩個東、西方的出色男子,在互握的雙手中,立刻建立了友誼。

  “我們見過面的。”朗尼笑說:“我們都是哈佛的老校友,我們早就見過面了。”

  “是。”斯年很誠摯。“我們剛才還在想,明天大概會碰到你呢廣”不,不,我急於想見你燈所以先通告了報到處。“朗尼具有美國人的坦率、熱情。”你們一到,他們立刻就打電話通知我,主要的不只見沉,而是見你。“

  “我?”斯年十分驚訝。

  “是的,見一見歷年來哈佛最出色的中國學生。”朗尼笑。“我想認識你,真的。”

  “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不是嗎?”斯年也笑。“我也同樣想認識你,我還在抱怨,為什麼你不是慧心的指導教授呢?”

  “哦——『”朗尼聳聳肩。“我情願是你們的朋友。”

  慧心看斯年一眼。她心中是明白的,看斯年的神情,他也瞭解。

  他和他們只是朋友,一切界限已劃得十分清楚了,朗尼已把自己列為第三者,他不再做當事人。

  朗尼是真誠而開朗的。

  “我們會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慧心和斯年凡乎是同時說的。

  “那麼,讓我這好朋友兼地主表示一點心意,一起晚餐,如何?”朗尼說。

  “用我們的中國話說,你是打蛇隨棍上。”蕙心笑。

  “無論如何,我們很樂意接受。”斯年說:“你不請我們,我們也要請你。”

  “好吧,我們一起走。”朗尼非常開心。“到我家去,我已預備好一切。”

  “你家?你自己做?”羞心驚奇地。

  “不,我有個鐘點女傭,每天替我打掃屋子兼燒晚餐,她的手藝還真不錯呢?她是個中國人。”朗尼說。

  “啊——中國人。”蕙心意外的。

  “是一個中國太太,四十多歲,非常友善。”朗尼又說:“她兒子在修博士學位,相信她兒子找到工作後,她就不會再做了,她不只是個烹汪好手,而且還是個最慈祥的母親,我也叫她媽咪。”

  慧心和斯年對望一眼,都笑了。這朗尼天真得很,也有赤子之心,他實在是個好人。

  “你在前面領路,我們開車跟著你。”斯年說。

  “好——順便問一問,斯年,你今夜睡哪裡?”朗尼是真的關心。

  “酒店。”斯年說。

  “如果你不介意,來我家住一晚。”朗尼說:“我有很不錯的客房。”

  “方便嗎?”斯年也不推卻。

  “當然,只有我一個人住。”朗尼爽朗地。“如果慧心願意,同樣可以住在我那兒,我有好幾間臥室的。”

  蕙心看看斯年,這是習慣,她徵求斯年的同意,就好象是徵求男朋友或更親密一點——像未婚夫的同意,這心思很微妙的。

  “明天一早你有課嗎?”斯年問。

  “還沒有見過教授,要談了才知道。”她說。

  “那麼明天一早我們就開車回哈佛,今夜可以住朗尼家裡,大家在一起,免得你不習慣。”斯年說。

  “好。”蕙心很開心。

  “啊——甚至我們可以不睡覺,聊個通宵。”朗尼實在天真。“斯年,我們該有很多的話可談,是不是?”

  “當然。”斯年也很開心的樣子。“很遺憾的,我們差不多是同期校友,又同是沈的朋友,但我們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見面、聊天,我相信如果我們早認識了,一定早已是好朋友。”

  “誰說不是?”朗尼回答。

  斯年心中卻在想,如果朗尼早是好朋友,情況大概就和今天完全不同了吧?至少——他不會是神父。

  朗尼在前面開車,斯年和慧心在後面跟著,跟車原是最難的,好在斯年對這兒的街道很熟悉。所以四十分鐘後,他們就到了。

  是一幢院子有一畝半大的獨立平房,屋前的樹掩映著屋內柔和的燈光,車停在路旁,步行兩分鐘才到屋剛。

  “媽咪大概已經走了,我得自己動手。”朗尼說。

  一進門,看到十分寬敞的客廳,整整齊齊的,有好多書架,裡面是各種書籍,一眼就可看出是個有書香氣息的家庭。旁邊的飯廳裡刀叉早已放好,還留有一張小字條——“朗尼先生:晚餐已弄好,全在保溫箱裡,我走了。劉太太留字。”

  “啊!這劉媽咪實在很周到,是不是?”朗尼搓搓手,立刻走進廚房,把一樣樣食物捧出來。

  “要我幫忙嗎?”慧心問。

  “我是主人,你們是客人。”朗尼擠擠眼。“你可幫忙的是陪斯年。”

  朗尼又進了廚房,羞心搖頭笑。

  “我可做的只是陪你。”她說:“斯年,我實在有點糊塗,我們到底是在六年前?還是在今天?你——到底是不是神父?我真的迷惑了。”

  “我是——斯年,在今天。”他說。

  只是今天?

  斯年和朗尼果然談得非常投機,非常融洽,對許多事的意見,竟也不謀而合,只不過一夜之談,他們仿佛已是多年老友,彼此惺惺相惜。

  兩點鐘時,朗尼回臥室休息了,看他是談興未了,但明天,一早有課,他不得不休息。

  客廳裡只剩下斯年和蕙心。

  “我們——哎,你先洗澡休息吧?”斯年迅速看她一眼。

  “你們談得興奮時,我巳沖過涼了。”她微笑,“你先去吧,我替你整理房間。”

  “我自己整理,你不必麻煩了。”他搖搖頭。

  “別忘了你說今夜你是斯年,只是斯年。”她笑說。

  斯年呆愣一下,終於轉身走進浴室。十五分鐘後出來,看見他的臥室巳亮柔和的燈,一陣溫暖湧上心頭,他加快了腳步,在門邊,他看見慧心正在替他拍打枕頭——啊,那不是——不是一個賢妻所做的事嗎?慧心——賢妻?

  “你洗完了?”她回頭望一眼,溫柔地笑著。“我已替你預備好了。”

  “謝謝,非常謝謝。”他心中塞滿了複雜的情緒,卻只說出了這句話。

  蕙心慢慢站直,緩緩地伸手掠一掠垂下的短髮,她臉上有工作過後的淺淺紅暈,眼中光芒是那樣溫柔——溫柔得幾乎沒在一向冷傲的慧心臉上出現過,甚至斯年在六年前也沒見過。

  “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客氣?斯年。”她微笑。笑容中有絲請懶,有絲倦意,非常的有女人味,非常——吸引人,令人心弦激蕩。

  斯年呆呆地望著她,竟忘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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