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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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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眼眶莫名其妙地紅了。 “保重,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不要想得太多。”他低沉溫柔地說。 他的溫柔、低沉,啊!一如往日,誰說他不再是斯年?誰說的? “我——盡力。”她的眼淚掉下來。 他輕輕地伸出手指,替她抹掉了。他——他還是只用一隻手指替她抹淚,他還是這樣。 “傻女孩,如今你不再是二十二歲了。”他說。 他叫她傻女孩——這仿佛是以前的稱呼,怎麼今天的一切又仿佛是昨日呢? 是不是她在作夢? “斯年——”她的眼淚繼續往下滴落。“你儘快來,我——我等你。” “放心,一個星期之後。”他再拍拍她。他的溫柔。他的體貼,哪像是個神父? 他是斯年,不是神父。 “我等你,不要黃牛。”她用帶淚的眼凝視著他。 他點點頭,扳轉過她的身體,推她入關。 她似乎迷迷糊糊地就迸了境口,迷迷糊糊地就飛到了紐約,不過她的心是踏實的、安詳的,因為一星期之後斯年會來。 第六章 她充滿了希望。斯年會來。 然而斯年呢?眼看著蕙心人關,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臉也陰沉了下來,充滿了無可奈何的黯然。 他是要去美國?是會見到蕙心,但,那又能怎樣?他的身分是永不能改變了,他是神父。 他慢慢地轉身離開,他覺得情緒低落,來與不來送她都是一樣的,來了,只是徒增傷感而已。然而慧心的眼淚——六年後的今天她仍然為他流淚,這——這——因心靈激動,他甚至沒有看見遠遠站在一邊的家瑞。 家瑞——還沒有離開?他在等什麼? 九月的紐約已有秋天的氣息,早已楓葉紅透,已有黃葉飄零,後院草地上的小松鼠也更加忙碌了,大地都在為冬天的來臨而做準備。斯年就是在這時候到來的。 他拿著簡單的行李,穿著便裝就離開了機場。不會有人來接他,因為他沒有通知任何人,連蕙心也不知道確切的班次。 紐約是舊遊之地,念書時巳熟悉得很,何況目標那麼大,叫部車去就行了。 下午五點多是交通繁忙的上下班時間,黃色的車裡伸出一隻手指懶洋洋地說:“一百美金。” 斯年皺眉,不聲不響地走開。這些出租車司機專敲遊客的竹杠,明明二十元就可以到的距離,他們會以四倍要價,看准了這些沒人接的人是非坐不可,因為人地生疏嘛! 斯年卻不上這個當,頂多坐機場的巴士出紐約,沒什麼辛苦的。 他穿過人群朝巴土站走去,就在這時,一輛淺藍色的“歐斯莫比奧”汽車停在他身邊。 “斯年,不算遲到吧?”車裡的薔心微笑著。 慧心?是慧心?她怎麼知道他飛機的班次?她又怎麼會來接他?啊!慧心。 他坐上車,第一次他顯得驚訝、意外和一絲難以瞭解的神色。 “我沒想到你會來。”他口吻依然平淡,聽不出感情的波紋。“我沒有通知任何人。” “是家瑞通知我的,他總有辦法知道。”慧心笑。 在紐約,她仿佛整個人都不同了,愉快而開朗,再沒有任何事困擾她了。 “是家瑞。”斯年點點頭。心中流過一抹溫暖,老同學、老朋友的關懷究竟是不同些。 “他只通知我時間。”慧心看他一眼。“當然,我該來的,我先到了——而且巳租了一部車代步。” “是,在美國沒有車就等於沒有腳。”斯年說。慧心 沒有說話,在高速公路上直駛向紐約。 “我——恐怕兩、三天后就要去波士頓。”她說。 “我在紐約也只停留三天,可以一起走。”他說得十 分自然。“我來開車。” 慧心微笑,不置可否。 她似乎懷著什麼希望,又似乎知道這希望很有成功 的可能,她到底是憑什麼這麼有信心呢? “其實——在紐約這三天我並不忙,只要見幾個教 會同事,然後就可以走了。”斯年說。 “我更閑,該見的人都見過了,該辦的手續也辦好了,但,我得三天后才能報到。”她輕鬆地說。 他望著她半晌。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結伴逛逛。”他終於說。 慧心笑了一笑。 “去新澤西州看你那幢住著金髮惰婦的房子?”她似乎心情很好,在開玩笑了。 “啊——你還記得六年前的玩笑?”他卅竿北堂非常愉快。 “我記得六年前的每一件事。”她的臉色黯然。“那仿佛只在昨天。” “羞心——”他的手動一動,似乎想去握住她的。但——他只是動一動,卻沒有真的去做。許多事是無可奈何的,的確是如此。_『我只是記得,也沒什麼。“她誇張地揮一揮手。”我自信能受得起任何打擊。“ “我抱歉,慧心。”他歎一口氣。 “怎能怪你呢?斯年。”她主動的握一握他的手,她感到他的輕顫,“我怪自己。” “蕙心——”他激動地反握住她的手。“我該——我該怎麼說呢?” 這一剎那,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他們心靈已合而為一的情況——但,這只是一剎那。 他驚覺了自己在做什麼,立刻放開她的手,但那份激動和輕顫卻是真實的。 蕙心也激動,也發顫,然而——她卻知道屬於她的只有一剎那,她想到“剎那即是永恆”那句話,剎那即是永恆嗎?人只能夠活在剎那中嗎?她懷疑l她覺得自己永遠不會滿足於那一剎那,永不! 她已過了做夢的年齡,不再幻想,她要的是能抓在手心,實實在在的,而虛無縹緲的剎那——唉!那只不過是小說中的名詞罷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使自己聲音恢復正常。 “今天——我替你接風,我們去吃中國菜。”她立刻改變了話題。 “好。”他想也不想地答。 “才離開香港一個星期,卻巳非常懷念了”她說,“尤其是香港的餐館,這兒——還沒有它一成水準。” “有一、兩家還不錯。”斯年也平靜了。 “但菜式種類太少,無法選擇。”她笑。“我們怎能每天吃炒牛河,咕嗜肉呢?” “三個月很快就會過去。”斯年微笑。“然後你就可以回去吃個夠。” “你會陪我?”她衝口而出。 “這——我的身分不允許我每天進出餐廳的。”他說得極為婉轉,而且只說“身份”,不提“神父”了。“如果可能,我當然很願意陪你。” “不許黃牛。”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又眨眨眼睛。 他呆愣一下,接著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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