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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七章

  唐彧並非前來接兒子回台北的。在晚餐用畢後,他讓司機老王載學謙回學校,而他則留了下來。

  自杉林溪共遊後,已十數日沒再相見。他刻意讓自己忙,馬不停蹄的對各地產業親力親為。忙得心力透支之後,也許就能拋開無時不刻前來纏身的思念。只有蕭素素能這般牽動他,正如石仲誠所說的:只要扯上蕭素素,他立即成了漿糊腦袋。原本他以為七年的婚姻足以使他清醒理智的面對現實,但並不,近幾個月來他起起伏伏的心只為了她而翻湧波動。見到了她的改變既喜又憂,既是氣怒卻又放不下,因此下意識的所作所為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他七年多的努力比不上杜菲凡數個月所達成的?並且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是的,他非常非常在意這一點。

  但卻又放不下她,得知她肯走出自我封閉的世界後,死寂的心又再度潛伏期待的跳動難抑。

  千般萬種滋味熨滑過胸口,苦澀得比劣酒更難吞嚥,唯一的信念卻是怎麼也擊不潰的——

  他仍是渴盼著她,以及她的愛。

  即使經由她的感激來得到全部的她,他也無所謂了!至少——至少他是她宇宙的重心,她愛與不愛不是問題,只要她心中有他、接受他就行了。

  也許心中會為此而濃濃苦苦的備感失落,但這是他活該要承受的苦果——誰教他總是一意孤行。

  昨日石仲誠終於忍不住對他道:「與其任由心中矛盾交織,自我折磨,何不行行好,先找個方式讓自己快樂些呢?別理那些狗屁利不利用、她愛不愛你的精神層面問題,重要的,放自己一個假,先滿足自己心中所要的吧。不管你要的是蕭素素、江芷藍,還是天天來對你噓寒問暖的周韻兮。不是站在一邊沉思就可以把不愛想成相愛。拿出當年的狂熱再試一次吧,老大,當作是追求,努力讓不愛變成愛,饒了大夥兒吧,這些天被你操得只剩一口氣留到醫院掛病號,沒更多的力氣來陪你當工作狂。去吧,去吧,十天半個月再回來。」

  總裁被下屬驅趕出公司,真正是天下奇聞,但是他來了,一路上思索著該不該、能不能,但他並不想違背自己的心。他要她。

  直到發現素素有了仰慕者後,若說他心中尚有一絲疑慮,也霎時煙消雲散,再也欺騙不了自己的心,他根本容不得有其他男人進入她生命中!曾經他以為他不在乎了,但在素素已有某種程度對他接納之後,他已經放不開她了。

  冷卻過的心並不曾死去,只是沉寂,而且會在一點風吹草動後倏然高揚,勃發著侵略氣息。

  已經九點了——

  蕭素素小心瞄著壁鐘所標示的時間,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一直枯坐在沙發上等他指示。她有點想睡了,畢竟九點是她的就寢時間,但蹦跳不休的心口卻抖顫著一種期待。在期待些什麼呢?

  她不敢深想,只能無助的看秒針一格跳過一格,一圈繞過一圈。該說些什麼嗎?從未主導過話題,所以絞盡了腦汁也不知道能說什麼,最後只能扭著手指,重複著無意義的動作。

  「想睡就上去睡吧。」他從窗台那邊走過來,對她的無措是看在眼內的。

  「哦,哦,好。」她立即起身,沒有多想的走向樓梯。原本該迅速上樓,並且鬆一口氣的,但不知因何卻在上了幾個台階後定住身形,遲疑的半轉身子看他。

  「怎麼了?」他一直看著她的動作,雙手插在褲袋中,眼色深沉,沒預料到她會回頭。

  「你——會住多久?」原來,這是她心中最渴望知道的事。衝口問出之後,她才怔然發現。

  她語氣中表達的是希望他留或不留?他臆測著。

  不讓任何表情浮現,他回道:

  「不一定,也許三兩天,也許一星期。如果妳希望安靜,我會盡量別吵到妳。」

  「謝謝——」她低低道謝,不知為何心中空空的。他只是下來辦公的,是嗎?所以他不會來打擾她,杉林溪那一夜只是為了安撫她對陌生環境的懼怕而已。如今她回到安全而熟悉的地方,他不會碰她,也——不想碰她,對吧?

  眼睛酸酸楚楚的像快要流淚,她只能趕忙回身,快步跑回臥室,千萬別讓他看見自己在流淚。

  「碰!」地一聲,她被最後一階絆倒,重重跌在厚地氈上,地板雖舖有地氈,但跌倒了仍然會痛,更別說她的手肘正好重重的撞著了扶手,令她因突來的劇疼而痛呼出聲,眼淚更加流了一長串——

  「素素!」

  臉色大變的唐彧飛快奔上二樓,將她摟入懷中,急忙檢視她左手肘關節有無脫臼。幸好沒有,只是擦破了皮,撞出一大片瘀青,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抱起她,將她帶入臥房,安置在床上,不一會已找來急救箱,為她的傷口上藥,並用力搓揉著瘀血。

  「痛——好痛——」她不敢看向傷處,而不斷流出的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讓她什麼也看不清。

  「忍耐些,我將瘀青揉散。」將手肘的傷口處理好,他轉而檢查她雙腿以及右手,幸好沒有大礙。

  「乖,別哭了。」抽來面紙小心拭著她淚水滿布的臉蛋。許多年不曾看到她哭了,因為他避居台北,不願看她為逝去的雙親終日啼泣,而他卻無能為力。他從未有一次成功的安撫她的哀傷,不管他如何做,不屈不撓了多久,一天、兩天、一個月、一年都是無意義的時間單位,她的世界中不會因為時間的長短而對哀悽有所終止,因為時間對她而言只是痛苦的持續。從她的父母相繼過世後,她再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他努力要為她找出新生活,卻只得到她更驚惶的抗拒哭泣。

  之所以,在她父母過世後的第二年,他帶著兒子遠離她的世界。不單因為他徹底絕望,更是為了要讓兒子有正常的生活。一個終日躲著任何人、悶在房中哀傷哭泣的母親給兒子的影響只會是負面的,與其如此,還不如把兒子交給自己母親去寵溺,雖然那也不是好的教養方式,但總比養出一個自閉畏縮的兒子好。

  很難定論做錯或做對,但當時他只低落的認為,這是對大家最好的方式:她得到安靜,他找地方療傷止痛,而學謙可以正常的長大。

  此刻,他恐怕也沒資格成為她的安慰者吧。

  「等會就不疼了,要不要吃顆鎮痛劑?也可以好睡一點。」

  她搖搖頭,雙手不自覺的拉住他衣袖。

  「我不要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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