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這次來真的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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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認定沒感情的心,為何抽痛得那般劇烈?他曾是那麼地、那麼地對她狂迷絕戀啊,付出過的一切如今回首即使不堪,也仍是存在過。 若想不思量,談何容易? 壓下種種思緒與紛亂,他終於道: 「好吧,妳回台中,路上小心點。我會打電話過去。」 牽她起身,交付杜菲凡,不再言語。 鍾情已是舊時傷,前塵舊事皆黯然。 放手讓她走,任空虛滿盈。一時之間,唐彧竟嫉妒起杜菲凡。她是女性,並且被素素全心全意的信賴。 那是他永遠冀求不到的幸運。 「爸爸。」唐學謙輕輕叫著。 「走吧,我們去奶奶那裡。」他牽著兒子,一同走向停車處,目送杜菲凡的車子駛遠後,也開車走了。 *** 照片中的他看起來很不快樂。 昨日一整天的來回奔波,理應在今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蕭素素卻在大清早步入書房,在放家族相簿的書櫃前瀏覽,最後抽出一本標明「學謙週歲」的相本。 然後她便定眼看著一張相片發楞。相片中唐彧抱著滿週歲的兒子正要切蛋糕,身邊的人笑得無比開懷,相形之下,唐彧的笑容顯得疲憊與心不在焉。 那時他很年輕,他大哥身體日差,但仍撐著公司督促著唐彧早日成為獨當一面的總裁,所以放在唐彧身上的工作十分繁重。但這並不是他疲累的原因。他的疲倦,來自她。 她記得她沒出席週歲的宴會,一年多的婚姻早已使他心灰意懶,無比明白讓妻子出席只會招致更不愉快的下場罷了。堂堂唐少夫人若是躲在角落發抖像什麼話?再多的心理建設也沒用,她永遠成不了稱職的女主人;所以他不再強迫她進入人群,或加入唐氏家族的宴會場合。 當然,連自己兒子週歲他也不敢奢望她改變她的想法前來參加。結婚一年多,早把他的雄心壯志磨成了灰燼,外在的成就、種種的風光也抹滅不了他婚姻經營失敗的事實。 一個意興風發的男人卻在婚姻上跌得不輕,加上他那時尚未成熟到足以面對一切,所以往後的日子只能往冷淡的方向行去。他畢竟不忍太過以言語傷害她,只有在極度挫敗時會口出譏諷,然後甩門而去。不必大聲斥喝便已教她嚇得幾乎死去,往後當然更加躲他、怕他,直到這種躲避成了他生命中無可忍受的屈辱之後,他終於離開台中,長期居住台北,極少回來,即使回來也是分房而眠。 那時他只冷淡的撂下一句嘰嘲:「如妳所願。」便抱著兒子徹底離開她的生活與視線之中。 當時承受不住父母先後過世的她,心中唯一的想法是鬆了口氣,壞人總算走了,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斷的受他欺凌。多年以後看到了照片再度回想,由他抑鬱的面孔去反省——會不會,當時恐懼得只想死的她,也傷害到了他? 這是很難理解的情況,但照片中的他,真的令她浮現了這個念頭。 她是個自私的女人,大半輩子都在靜待別人的施予,然後唯一做的事便是分辨別人的付出對她而言是好還是壞,是善或惡。從未想過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許正在傷害別人。曾經她以為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使人受傷,畢竟她什麼也沒做,不是嗎? 但她錯了,如果別人的用心只換來她的無心無感,便已是一種至重的傷害。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看到了相片中那個理應神釆飛揚的男子卻一臉寂寥,她的心緊緊的揪痛了,為了自己無意中造成的傷害。 過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大抵脫不了人際關係間的互動與回饋付出。但肯定沒有人如她這般被動的等別人對她好或壞,只需感受自己的好惡便可度日。 多日來與杜菲凡四處走動,她看到了菲凡的所作所為,總是感到驚異。她強勢且主動,而且也不太搭理她的付出是否得到別人的感謝;她霸道得端差沒令他人退避三舍,有許多舉動在蕭素素眼中是極不恰當且強人所難的,也許有些方式甚至是錯的、過火的。但杜菲凡不管,她只是狂妄的道: 「天下人那麼多,我那顧得了他們敏感易受傷的心?我只做我覺得對,並且過癮的事,管別人怎麼說。至於別人眼中我所做的『善事』,我一點也不以為,只不過恰巧合我的興趣罷了。我喜歡找有錢人榨油,所以一點也不稀罕那些受救助的人感謝我。因為救人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喜歡挖別人的錢而已。」 這種人好自我、好自負,即使遭人不以為然,但杜菲凡仍能自得其樂。 如果她的羞怯能少一些,也許她便不會那麼怕生人了。可是當年在丈夫幾次硬拉她參加宴會的經驗嚇壞了她,徒令她更怕人群而已。唐彧曾經非常努力,卻只得到反效果,只因他向來以己度人,認為他做起來簡單的事,別人做起來應該也不困難。但他錯了,他的種種引導她的作為太過急進,結果只讓她當他是天上地下唯一大惡人。 傷害了他,她感到很抱歉。但捫心自問,即使今日她已敢走出大門,願意走出自我禁錮的世界,卻不代表她能夠接觸人群。也許她是害羞,或對生人存著怕被傷害的恐懼,更可能是她的天性源自內向過度,致使她永遠無法去喜歡人群,或願意嘗試加入人群。 昨日的台北之行給了她很多的感觸,一時理不清。但也許是那深長的吻令她輾轉難眠,在身體因奔波而這般疲倦時,竟有難以成眠的情況。他——吻她——一如當年吻她時常有的溫柔,怕傷她。當初覺得難過,因為不明白唇與唇為何要貼合,但昨日那吻——已能更深刻的感到一抹溫存,以及傷痛。 現在的他,眉宇間已不復見傷痛,但相片中的他有。那時他非常不快樂,有時半夜轉醒偷覷到他沉沉望著她,也只嚇得她連忙裝睡,一動也不敢動。 離婚對他而言是最好的補償與解脫吧?她算是做對一件事了嗎? 相本翻看到最後一頁,有一些潦草的字呈現。那是一首詩—— 讓燃燒的記憶從此冷卻 讓那光華燦爛的憧憬從此幻滅 我也沒有什麼好怨恨的 這世間多的是被棄置的命運 被棄置的心 在追尋的過程裡 其實 沒有什麼是我自己可把握的 包括快樂與悲傷 包括幸福 那是一首席慕蓉的詩,並且在後面幾句稍作改變以符合自己的心境。她怔怔看著,眼淚因不知名的心酸而源源滾落而下。 如果她好奇著自己有多大傷害他人的力量,現在她知道了。 心好痛,好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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