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這次來真的 | 上頁 下頁
一五


  「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直覺要起身,但她前夫不肯放手。

  「別把當她女傭使喚。」唐彧口氣森冷,認定了杜菲凡分明不安好心。

  「喂,你嚇到你「前」妻了。」她涼涼的告知著。

  他低頭看到素素含淚恐懼的模樣,心中暗自咒了起來,輕聲安撫著:「別怕,我不是在凶你。」拍著她纖弱的背,習慣性的動作七年來如一日。即使已經分居,並且「原則上」已經離婚,但呵護她已成習慣,尤其在她父母臨終前立誓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她一輩子,所以不管身分是「丈夫」或「前夫」,他都該安慰她,沒有其他意思。

  蕭素素點點頭,輕道:「那……我要回去了,可以嗎?」

  「你不喜歡與我過耶誕節?」他問,淩人的氣勢不自覺再度高漲。

  「我……」

  「老實表達出心中的想法呀,他又不是惡鬼蛇神。」杜菲凡大力支持她。

  蕭素素低垂著頭,幾不可聞的說了:「我還是一個人過就好了。」如果他能把雙手放開議她起身更好。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歡有人碰她,也好幾年不碰了,可是現在又抱著她,令她覺得好難受。

  仍然是可憐兮兮的拒絕。

  唐彧心中久違的疲憊與無力感再度因同一名女性而湧現。

  人稱幸運之子的唐彧,永遠達成不了一項心願:讓他的妻子接受他,不要怕他。凝望著她粉嫩戒慎的低垂面孔,任由沉重緩緩進佔。不管她有如何重大的改變,他永遠是她心中的拒絕往來戶是嗎?

  早已認定沒感情的心,為何抽痛得那般劇烈?他曾是那麼地、那麼地對她狂迷絕戀啊,付出過的一切如今回首即使不堪,也仍是存在過。

  若想不思量,談何容易?

  壓下種種思緒與紛亂,他終於道:「好吧,你回台中,路上小心點。我會打電話過去。」

  牽她起身,交付杜菲凡,不再言語。

  鍾情已是舊時傷,前塵舊事皆黯然。

  放手讓她走,任空虛滿盈。一時之間,唐彧竟嫉妒起杜菲凡。她是女性,並且被素素全心全意的信賴。

  那是他永遠冀求不到的幸運。

  「爸爸。」唐學謙輕輕叫著。

  「走吧,我們去奶奶那裡。」他牽著兒子,一同走向停車處,目送杜菲凡的車子駛遠後,也開車走了。

  照片中的他看起來很不快樂。

  昨日一整天的來回奔波,理應在今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蕭素素卻在大清早步入書房,在放家族相簿的書櫃前流覽,最後抽出一本標明「學謙周歲」的相本。

  然後她便定眼看著一張相片發楞。相片中唐彧抱著滿周歲的兒子正要切蛋糕,身邊的人笑得無比開懷,相形之下,唐彧的笑容顯得疲憊與心不在焉。

  那時他很年輕,他大哥身體日差,但仍撐著公司督促著唐彧早日成為獨當一面的總裁,所以放在唐屍身上的工作十分繁重。但這並不是他疲累的原因。他的疲倦,來自她。

  她記得她沒出席周歲的宴會,一年多的婚姻早已使他心灰意冷,無比明白讓妻子出席只會招致更不愉快的下場罷了。堂堂唐少夫人若是躲在角落發抖像什麼話?再多的心理建設也沒用,她永遠成不了稱職的女主人;所以他不再強迫她進入人群,或加入唐氏家族的宴會場合。

  當然,連自己兒子周歲他也不敢奢望她改變她的想法前來參加。結婚一年多,早把他的雄心壯志磨成了灰燼,外在的成就、種種的風光也抹滅不了他婚姻經營失敗的事實。

  一個意興風發的男人卻在婚姻上跌得不輕,加上他那時尚未成熟到足以面對一切,所以往後的日子只能往冷淡的方向付去。他畢竟不忍太過以言語傷害她,只有在極度挫敗時會口出譏諷,然後甩門而去。不必大聲斥喝便已教她嚇得幾乎死去,往後當然更加躲他、怕他,直到這種躲避成了他生命中無可忍受的屈辱之後,他終於離開台中,長期居住臺北,極少回來,即使回來也是分房而眠。

  那時他只冷淡的撂下一句嘰嘲:「如你所願。」便抱著兒子徹底離開她的生活與視線之中。

  當時承受不住父母先後過世的她,心中唯一的想法是松了口氣,壞人總算走了,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斷的受他欺淩。多年以後看到了照片再度回想,由他抑鬱的面孔去反省……會不會,當時恐懼得只想死的她,也傷害到了他?

  這是很難理解的情況,但照片中的他,真的令她浮現了這個念頭。

  她是個自私的女人,大半輩子都在靜待別人的施予,然後唯一做的事便是分辨別人的付出對她而言是好還是壞,是善或惡。從未想過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許正在傷害別人。曾經她以為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使人受傷,畢竟她什麼也沒做,不是嗎?

  但她錯了,如果別人的用心只換來她的無心無感,便已是一種至重的傷害。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看到了相片中那個理應神秘飛揚的男子卻一臉寂寥,她的心緊緊的揪痛了,為了自己無意中造成的傷害。

  過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大抵脫不了人際關係問的互動與回饋付出。但肯定沒有人如她這般被動的等別人對她好或壞,只需感受自己的好惡便可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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