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嬰粟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沒有人能預測他的下一個步驟,只能在過往的事蹟中分析其性格。連小林東旭那麼老練深沉的人也坦言這一點。她,小小一個不見得光的情婦更沒有掌握他的能耐。只不過擁有了一個他的孩子,居然可以讓所有人對她另眼相待,當她無比特別。有些可笑,但小林東旭卻說她太妄自菲薄,她在王競堯的心中有異常的地位——這就是所有認得她與王競堯的人所會有的看法,幾乎已成定論。

  她撫住冰冷的唇,不願意去想小林東旭的那個吻。因為更深想下去會是令她心悸的答案。那是她一直不願去正視的——除了王競堯,沒有人可以使她震動。即使出色如小林東旭,傾他所有技巧仍不能使她冰冷的唇泛出一點熱度。原本她仍在奢想,也許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有差別的,可是全天下畢竟只有一個王競堯——

  人人都疑惑她為何沒有愛上王競堯,真的沒有愛上嗎?真心想逃開他嗎?那麼要得到他的厭惡,愛上他不更快些達到目的?還是她潛意識中太明白,在他的遊戲規則中,愛上他的女人代表「陣亡」,只有以企圖逃亡的身段才能搏得與他遊玩下去的生存機會?一開始她就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怕他,也怕自己。在飄蕩的自我世界中,是她唯一自我保證的殼——不能愛上他!

  莫非人類天生擁有輕微的被虐待狂?女人喜歡霸氣的壞男人更勝於乾淨無害的白馬王子?男人總是對輕易許心的感情不屑一顧,而妄想追求別人的女人。所以世間有情傷。

  近兩年的生活,他幾乎沒有善待過她,而他也不需要她曲意承歡。他喜歡逼迫她的不願意——逼她哭、逼她笑、逼她喝酒、逼她生育——他大概很喜愛在「逼迫她」中尋找樂趣。但為何記憶中最清晰的卻是那些少得微乎其微、幾乎算不上柔情的柔情?

  他逼她哭之後的那些低語——從今以後,我的懷抱是你的世界,你唯一的棲息處——

  他逼她笑時的不擇手段,耍賴的搔她胳肢窩——

  他啃咬她的方式,與她指掌糾纏的玩法,為了看她臉紅而哺啜她烈酒——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微乎其微」到可以忘記的小插曲,勾不上「柔情」的標準。

  所有的「逼迫」成了模糊的色塊,不復深記,但那些不是柔情的柔情卻清晰得讓人心驚。

  在此刻,在獨自一人的時刻,她必須誠實的面對自己——她在乎他!在近二年來日積月累下來中,她居然開始在乎起那個強迫她生孕,幾乎使她送命的男人!

  她悲慘的苦笑!一旦情婦愛上恩客,必然就是悲劇的開始。宮本瑞子是她的借鏡。而他並不要一顆真心。如果她愛上他,他們之間就得劃下休止符了。然後,他會將她轉手送人——其他女人不都是那種下場嗎?她還能有什麼更高明的想法?

  所以——趁這段分開的日子,她必須學習忘記他,忘記「在乎」他的事。

  想逃開他並不代表她可以任一個又一個男人來欺淩她。他可以不要她,但不可以將她丟給別的男人。

  大概是歷代以來——打從潘金蓮開始,情婦便在男人筆下形容為極盡淫蕩之能事,沒一個能倖免。連史上唯一的女皇帝都被打為淫女,歷史對女人從不寬恕。以公平理論而言,武則天如果是「淫女」,那歷代以來的皇帝都可稱為「淫男」。可是因為歷史的記戴之筆握在男人手中,即使亂寫一通,女人又奈其何?

  所以潘金蓮該下十八層地獄,西門慶草草帶過不忍多加苛責。也所以至今二十世紀末,情婦仍是男人眼中的「公共廁所」,可以丟來丟去,任意上。

  她的命運似乎一片慘澹呵!情婦——真是危險又沒尊嚴的行業!男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唾駡且占盡便宜,而身為情婦就標準的人盡可失、罪該萬死?!

  她會有那麼一天嗎?如果王競堯看出她有一丁點陷落之後,她的命運會如何?

  不能愛上他,絕對不能!

  ***

  和婚前的她比起來,結婚兩個月的現在,她消瘦又憔悴。她才二十九歲而已,卻像有了四十歲的老態!那個已是她丈夫的男人依然沒有給予她多少關注,而她依然不敢因身分有所不同就對他質詢什麼!她真的不敢。只能落得自己滿腹心酸與委屈。

  白天在王氏集團賣命工作,晚上回來卻無人可以安慰,她完美的廚藝拴不住丈夫的心,他依然視她若無形。

  丈夫?

  黃順伶悲哀的看著手上特大顆的鑽石戒指。回想著兩個月前,在那寒風刺骨的十二月天,他與她在法院公證結婚。他沒有允諾神父的問話,沒有在神面前說「願意」,只從傭人手中接過一隻大得囂張的鑽石戒指丟到她腳邊,簽了結婚證書上的名字,然後揚長而去!惹得王億豪、法官、神父以及傭人都不知所措!而她的心再一次為他而碎。

  「但——但——那不合程式呀——」法官在他快走出大門時急急叫著。

  王競堯狂放大笑——

  「那時你們的事!」

  「你給我站住!」王億豪氣綠了臉,吼聲幾乎震垮屋子!氣到不能成言!

  但是王競堯已不見縱跡——那時,黃順伶才乍然明白,原來王老爺子根本制不住他,那麼他絕對不是因為逼迫而娶她。他為何結婚?然後,心中泛起了森寒,幾乎看到未來的日子不會比今日好過!

  她想了半輩子,努力了這麼多年,以完美的身心給了他,就盼他感動珍惜,可是——那必然是奢想也是笑話!他明知她愛他的!

  他有碰她,但他以行動表示出他都是這麼對待妓女的。沒有前戲、沒有溫存,只有發洩——而且——他不滿意她,她深信,否則他不會在幾次過後往外發展!那個朱千妍與他相處的時間比她這個妻子更多。

  她能相信何憐幽已是過去式了?她有孩子可以當王牌,別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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