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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你——真是——真是——氣死人!」孟宇堂氣惱地指著他,幾乎口不擇言了起來:「人家電影中、小說裡都演著浪子為愛人而回頭從良,你卻是硬要往火坑走,把妻子撇在安全的地方不理,你真是太自私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還會有氣得面紅耳赤的時候,看來挺可笑的。

  但耿雄謙只揚了揚唇角,喝掉手中的酒,略為疲憊地說著:

  「這條路儘管危險,有法子走完,就能成功。如果我不走,耿雄謙在任何地方都只是一事無成的失敗者罷了,而如果叫我當失敗者,我寧願死在任何一次的械鬥中。是的,我自私。」

  徹底的失敗與完全的成功,都是由某種執拗的性格堆積而成;成功與失敗往往僅一線之隔,卻是截然不同的終點。外人動不了其性格的分毫,頂多選擇冷眼旁觀,看他樓起或樓塌。

  孟宇堂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只能轉移話題:

  「黃大夫說你妻子肚中懷的是女兒。你那文靜的妻子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思念你得很,而且女人第一次生小孩通常都會怕,你不該讓她一個人承受這種恐懼。」

  「我知道。」他伸手撫著自己青腫的臉,左耳下方的繃帶還纏著呢,這種臉只會令蔚湘哭,他怎麼能與她見面?她只會更難過而已。

  聊了那麼久,天也快亮了。

  孟宇堂打了個哈欠:

  「我得去睡了。你自己好自為之,要睡一下還是要走人隨你,反正我老人家沒話可說了。」

  他揮揮手,回房去擁抱棉被了。

  五點半的光景,外邊的天色在灰藍之間矇矇漸亮。耿雄謙吃力地站起來,走出書房;原本想往樓下走去,直接回賭場,但身子卻彷彿有它自己的意識,硬是走向妻子房門口。

  悄然無聲地走到她床前,他坐在地毯上,握著她擱在薄被外的小手,不料這樣的輕柔仍是驚醒了淺眠的她。

  葉蔚湘眨著迷濛的眼,還沒看清床前的人,意識卻早已知曉那是她思念的丈夫呀!

  「雄謙——」她柔聲叫著,嗓音中睏意猶濃。

  「別起來,閉上眼繼續睡。」他慶幸她沒有點燈入睡的習慣,看不到他滿頭青紫與紗布。

  「你要走了嗎?」她眼中浮著淚意。

  他怎能在她這種面孔下走開!?伸手揉著她髮,忍不住躺在她身邊,將她背摟靠在自己懷中,既可密實地抱緊她,又不會讓她瞧見自己滿臉的傷。

  「我陪妳睡,妳別再張開眼。」

  「孩子在踢,所以才醒來。」

  她將他雙手貼平放在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上,一同感受孩子的活躍。

  他訝異得聳高了濃眉,為那太過頻繁的胎動而嚇了一大跳。

  「孩子老是這麼踢妳嗎?」難怪她睡不好。

  「嗯,好像迫不及待要出來看這世界似的。黃大夫說是個女兒。」

  「那真好,一定會像妳。」他可不以為女兒像自己會是好事,根本是悲劇才對,所以他希望孩子像妻子一樣的美麗,即使日後他必須養一連戰士來阻止渾小子追求他寶貝女兒。

  「雄謙——」她轉過頭,被他吻了一下,又安置回他頸邊。

  「什麼?」

  「孩子生產時,你能來看我嗎?」

  「我會來的。」他給了承諾。

  她含笑入夢,滿心充盈著喜悅。他願意來,那就夠了。他們將會一同迎接寶寶的到來——

  ***

  然而,她並沒有在生產那天等到丈夫,直到滿月過後,她才見到丈夫,在病床上。他中了兩槍,才脫離險境,便叫孟宇堂帶他妻女前來加護病房。

  一方面看女兒,一方面指示妻子往後要住的地方——美國。知曉孟宇堂住宅附近發現過幾次不明人士勘查之後,耿雄謙決定把妻女送到國外,否則他無法安心地對抗黑道上所有與他對立的人。

  要分別了,沒有時間留給眼淚去奔流傷懷。

  葉蔚湘小心地將女兒放入丈夫懷中;要不是他堅持,根本不該讓他抱小孩,怕扯動他的傷口。

  耿雄謙仔細地看著他寶貝女兒,很漂亮逗人,小臉蛋粉嫩得教人想一口吃下去。小嬰兒也睜大杏眼看著他,直眨動著,說不盡的靈動活潑;這孩子有她母親的好容貌,卻沒有文靜的個性,日後怕要讓人追在後面累慘了。

  「叫什麼名字?」他問。

  「還沒取呢!你是孩子的爸爸,自是由你來命名。」她勉強露出笑,壓抑著淚大忌。

  他想了下,笑道:

  「叫靜柔吧!耿靜柔,希望她長成文靜溫柔,如妳一般。」

  他們夫妻相視笑了起來,然而她垂下眼光看到他的傷口,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輕問:

  「一定要走嗎?」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很快會接妳回來。」

  多快呢?她苦笑自問著。

  當初住到孟家,他也說很快可以回家,但這承諾並沒有兌現。如今又即將去更遠的美國,她可以多「快」回來呢?答案是未知的渺茫呀!

  他們為什麼總在分離?

  「我承認事情超出我控制的範圍,但,再給我幾年。蔚湘,不會太久的,好嗎?」

  除了點頭,她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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