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相思與君絕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當其它小牧戶們隨著一天比一天還慘的消息而大拍胸脯壓驚稱幸、無比感激嚴家六少先見之明的恩德時,烏家正陷入空前巨大的損失與空前悲慘的境地。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以同情至極的口氣流傳著一則訊息:可憐的烏家,可能會在這次禍事中垮掉,從隴州第三昌戶,變為隴州最赤貧的人家。不說他們的馬羊大都得病啦,就算沒染病的,以後有誰敢買?聽說他們還收了高昌向他們買馬的大筆定銀,若是交不出一萬匹馬,得賠好幾萬兩出去呢……可憐哦……

  米素馨領著一些自願幫忙的牧戶到烏家幫忙處理災情。經過這幾天嚴重的打擊,烏家幾個主子不是病了,就是癱了;雖然也努力在處理災情,但因為知道不管怎樣忙都只是徒勞無功,所以完全沒勁,看起來像是打算隨時找根橫樑全家集體了結性命的樣子。

  他們見到米素馨來,心裡不悅,但也沒力氣發作怒火了,只慘澹問道:「你帶這麼多人來看我們的笑話嗎?」

  「我現在可沒笑的心情。」米素馨沒好氣,對精神還算振作的烏夫人道:「我帶這些鄉親來幫你們照顧馬羊;還有,外頭有三十車牧草,是峻少交代幫你們運來的。不夠的話,我們會一直送過來供應。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不要讓更多牲畜染病,你同意我們的幫忙吧,烏夫人?」

  烏夫人如今臉色蒼白,已無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聲音沉而啞,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該知道烏家如今付不出錢財買你的牧草。」

  「誰跟你談到錢了?這些牧草是嚴峻為你們家牲畜準備的,從來沒打算要素錢。」哼,她又不是什麼錢都敢狠賺、善於坐地起價的烏家。

  「是嚴六少?為……為什麼?」烏夫人不明白嚴峻這個人心裡在想什麼。

  「那是因為嚴峻喜歡牲畜、喜歡他的家鄉,不忍心見故鄉遭受到浩劫。他想振興家業,但從來不賺取不義之財。為了讓家鄉躲過這次災害,他不惜傾家蕩產,以購買的方式買下所有的馬來讓大家不必遭受財產的損失。因為他說過,在咱大西方謀生本來就不容易了,怎麼可以讓大家日子過得更苦?所以他什麼傻事都願意去做,被譏笑奚落侮辱都沒關係,只要大家平安沒事就好。」米素馨這番話當然不是說給烏夫人聽,而是打算說出來讓人好去大傳特傳。

  商人本色嘛,就是要善用輿論的力量,為美好的大未來鋪路,幫自己與嚴峻的從商之路架出一道火速且牢不可摧的信譽天梯。

  她可不像嚴峻做什麼事都不求人知、不求人回報。她這些日子忙得快死掉,總希望有一點良好名聲做回報,當然,她也得到了——

  因為所有人聽了,也都滿滿的感動,眼眶含淚,幾乎沒抱頭痛哭起來。

  好,她很滿意,繼續幹活兒去。

  不過……經過這些天沒日沒夜的勞動,她全身真的酸痛透了……

  難道她真的老了嗎?哦,肩好酸、背好痛,走路時好像還會嘎吱作響呢

  「你想怎麼樣?」方草手抱兩件羊皮,不敢置信自己會淪落成今天這等慘樣。

  瞧瞧她,身上穿的是髒兮兮的短衣皮裘,下邊甚至不合宜的穿著垮褲,就跟那些忙著勞動的村婦沒兩樣,真是……真是成何體統!她這個嬌貴的大美人被躇蹋成什麼樣子呀!

  米素馨將板車上最後一捆牧草給耙進羊棚裡,然後好酸好累的舉起濕透的衣袖擦著臉上的汗,稍事休息。

  「什麼怎麼樣?」走到放茶水的地方,對她道:「來喝口茶吧。」

  「我喝不慣羊奶!」這些日子以來她喝得都快吐了。

  「這是江南的君山銀針茶,不是羊奶。」倒出兩杯茶後,茶香很快在滿是羊騷味的空間裡彌漫,直往人骨子裡鑽去,香得人齒頰生津,唾液猛泌。「本來帶回這兒是要拿去做買賣的,但因為這些年養成了喝茶的習慣,也就捨不得賣人,留下來自個兒喝了。」

  方草完全無力抗拒香茗的誘惑,不由自主接過米素馨遞來的茶,很快喝完一杯。不過她的口氣仍沒有絲毫好轉,充滿質問:「你為什麼獨獨把我留下來,不讓我隨其它人到六盤山去?」十天前米素馨便安排家人與金霖他們隨著趕馬羊的隊伍一同去六盤山避難,怕這瘟疫也會對人產生影響,所以為保萬全,就將他們送走。不過方草卻被留下來,而且還非常不幸的被米素馨拖著一同做苦工。

  「我怎麼能讓你去?要是你對我心肝寶貝動歪腦筋怎麼辦?」隨便想也知道的好不好?還用問!

  「你怕我對金霖不利?哈!金霖果然是方菲的孩子對不對?」方草眼睛一亮。

  「金霖是我的孩子。」再給她倒一杯。

  「我不相信!」

  「隨你愛信不信。不過,就算金霖是方菲的孩子,你又能如何呢?」

  「我可以帶他回去,我可以……」

  「讓他代你死?讓他延續你方家的悲劇,去當那個女巫的食物?你是這麼想的嗎?把你如今僅剩的、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送去死?」

  「我——」方草想應「是」的,她想的,卻無法發出聲音。如……如果金霖是方菲的孩子……那麼……他就是她如今在這世上唯一僅剩的親人了……唯一的了……

  「方草……」

  「我會做的!我會做的!我不想死!我不想像其它人一樣的死掉!你沒經歷過自己的皮肉被劃開的痛,你不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流出來有多可怕,你沒看過一個人血被吸幹是什麼枯竭模樣,你不知道那有多恐怖!你什麼都不知道!」方草尖聲大叫,不只在對米素馨咆哮,也在對自己的心軟警告。

  「方草,不管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都不會讓你達成。你知道乃涼武功高強;還有程風,別看他斯斯文文的一副南方書生樣,他可也極有能耐。他們分別受方菲與我夫婿所托,立誓要照顧我們母子,你不會有機會得逞的。」

  「那我就挾持你,要脅他們把金霖交給我!」方草眼裡閃著惡意。反正她一直是討厭米素馨的,恨不得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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