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戲點鴛鴦 | 上頁 下頁
一二


  朱大娘並不急著讓她開苞,雖然先前放話說要在秦秋雨十八歲生日時讓她破身,而使得那些有錢的大佬早已暗中叫價直逼千萬兩大關。那的確是一筆令人心動的數目!可是,朱大娘並沒有這種打算;讓她保持處子之身,不僅可保萬花樓財源滾滾、名門公子天天上門砸銀子,又可讓秦秋雨保持不墮的花魁聲望;再者,朱大娘也不忍見秦秋雨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讓人糟蹋了。

  她不是一個會心軟的人,尤其在青樓中見識人情冷暖近四十年,再怎麼古道熱腸的心也會消磨怠盡。旗下女孩皆是她用來賺錢的工具,她雖不曾逼良為娼,倒也沒有什麼好心腸;只是,秦秋雨太特別了!在畫舫中待了五年,非但沒有像別人一般沾染一些惡習流氣,相反的,她更加潔身自愛。而滿腹經綸也造就她與眾不同的氣質;天生的柔婉嬌弱,更使人心生憐愛,連朱大娘也為之動容。

  在不會虧本的原則下,朱大娘希望有人會真心對待秦秋雨,將她贖身並且明媒正娶。的確,雖然秦秋雨身世飄零又出身青樓,但她未曾遭人玷污,一直很潔身自愛,她是有資格嫁人當正室的。所以,朱大娘一直在等,也暗中為秦秋雨物色人選,只是經過三個多月後,她也不免有些失望了。是呀!會上花街柳巷的男人,又有哪一個會是好東西?

  ***

  意興闌珊的彈完一曲「琵琶行」,秦秋雨不禁對著花園中的秋菊發呆。

  身為一個歌妓,本就是男人們的玩物,而既是玩物,就不該有太清高的志節,否則就注定是淒涼的一生。她每天任自己墮落的穿梭在眾恩客之間倚門賣笑,卻不能有心、不能有情,只能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武器去掏空男人的荷包!然後當年華不再時,就像一具被利用完的物品般,毫不憐惜的被人丟棄——

  是花魁嗎?秦秋雨淒涼的笑了;在青樓中,所謂的花魁不過是代表一票男人垂涎爭奪的肥肉或玩物,他們天天贈予詩詞或寶物,也不過是想一親芳澤罷了——

  那真是齷齪可恥!

  此時的她,不過是市場中被競價的肥肉,只等誰的價高,誰就得手!自古紅顏多薄命,她連最基本的尊嚴都不能有!但如果她還要顧到尊嚴的話,那麼她是絕對沒有勇氣再苟活在人世的。

  即使她無法苟同班昭所寫的那些約束女人的東西;什麼以丈夫為天,女人要盲從附和之類的規範——但,假使能過那種尋常的生活,也總比現在幸福!如果老天讓她生為良家婦女的話,她也願意去遵守什麼三從四德;她也願意去忍受這些束縛,只要她不用做妓女,再怎麼艱苦的日子,她也會含著無限感激來接受。

  是個清倌又如何?潔淨的身子能保持多久不是她能決定的!她不禁想起三日前上山禮佛的事;那一瞬間,她居然妒忌起那些長伴青燈、古佛的尼姑們,而十分艷羨她們的清修潔淨,可以保持肉體與心靈的清明——只要能夠過那樣的生活,再拮据的粗茶淡飯又有何懼?

  「汝非我佛門之人。」當時師太是這麼對她說的,她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是的!她永遠不會是那片佛門淨土中的一員,她出身青樓,又將遭人玷污身子,哪有那個福份?

  多少年了,她不知道什麼叫做笑容;儘管扯動臉皮卻了無笑意。現在,她的盈盈大眼又裝上新的哀愁:也同樣是三日前,在禮佛後回城途中,正是夕陽餘暉在大片草原上映照出熠熠金光時,一騎人馬在夕陽中奔馳而過,馬蹄所經之處揚起漫天風沙,他們追逐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秦秋雨一時看得痴了,讓轎夫佇足,隔著紗簾往外看,她倒想知道那些獵人要如何馴服那匹白馬?

  那真是一匹舉世少見的漂亮白馬,一雙星目閃動慧黠與不馴。

  然後,她看到那群人列成一橫排,其中只有一個男子策馬向前。他騎著一匹黑馬,手上拿著繩索,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套住了白馬,接著一人一馬間展開了拉鋸戰。她看不清楚那人長相,卻因此而深受震撼;那人有著有力的臂膀,充分顯示出他的力道。

  「咦?是石家三少爺嘛!終於讓他追到『雪影』了!看情形這次是可以回去交差了。」前面的轎夫也看得入迷,與旁邊的人討論了起來。

  秦秋雨才知道那個有著一副足以擔待天地的臂膀的男人,竟然就是北六省鼎鼎有名的石家三兄弟之一——石無介。

  「交差?」另一個轎夫不明白的問著:「交什麼差?」

  「你不知道,石大當家對妻子溺愛是遠近聞名的;他的妻子有一次聽別人談起『雪影』這匹神駒,就想一窺真面目。就她這一句話,石無忌當下令人交代下去——若有人能馴服『雪影』,重賞一千兩黃金,並且實現他一個願望;什麼願望都會被應允。石三公子立即自告奮勇要去馴服『雪影』。從此,常常可以見到石三公子在大草原上搜尋神駒的身影。」

  「原來如此。莫怪石大當家會溺愛她了,他那妻子比天仙還美麗!」

  轎夫的話,言猶在耳。秦秋雨開始對那集榮寵於一身的石大夫人欣羨了起來;並非所有紅顏皆薄命的,是不是?至少,有人過得很幸福,也是值得安慰的。而那個令她難忘的男子,是絕不能對他動心的;先不論他身家如何,她都沒有這個資格。

  那是一副可供歇息的肩膀,有一天必會成為他那如花美眷終生的依戀——但,永遠不會是她的!

  「秋雨,到涼亭去彈二曲吧!江公子與王公子我們都得罪不起,真翻了臉,對大家都沒好處。」朱大娘喚回秦秋雨神遊的心緒,輕聲說著。有時候,那些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兒是得虛應一番的;萬花樓說小不小,可也得罪不起那些人。

  「是的,娘。」她任鴇母扶了出去。日子,合該是注定這麼過了,她空有一顆不願墮落的心又如何?只是徒然加深自己的痛楚罷了。

  那寬闊的背影,一直撩撥著她僅存的情感,讓她無法遺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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