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我的藍 | 上頁 下頁


  「打算?」她一怔,沒料到他居然知道她課程已經修完,也注意著。

  「還是,沒有打算正是你茫然的原因?」他又伸手摸她的頭。那只修長而好看的手,不摸她紅撲撲的白裡透紅臉頰、不調情她藏在發裡誘人吮含的耳朵、不親吻她粉紅色的少女唇瓣,就只摸著她頭,像是愛上了她那頭在陽光眷顧下黑得發亮的及肩秀髮,即使那頭黑髮並不柔絲水滑,它是直的,但其實帶著一點自然卷,所以發尾部分常是東翹西翹地,談不上特別,也稱不上美麗吧。

  「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一星期沒洗頭了,你還能摸得下去嗎?」她天外飛來一筆問著。

  他手一頓。以為他會很不動聲色的、但非常快速的把手收回去,並且努力維持貴公子該有的優雅,絕不讓人發現他有一絲絲失禮與狼狽……

  她猜錯了,他沒有。他手頓住,是因為正專心在看她,以一種好氣又好笑的目光瞅著她看,手非但沒有抽回去,反而——

  「啊!」她突然叫出來,因為他那只向來有禮而且尊貴的手掌正在做著不可饒恕的事——在她頭上亂撥亂撩,把她的頭髮攪成鳥窩!

  貴公子是這麼當的嗎?這人有沒有身為貴公子該有的矜持道德呀?她很想開口問他,把他問到無地自容最好,可是因為她正忙,忙著反攻回去,也忙著笑,於是這個念頭便沒機會付諸實行了。

  想反攻,談何容易!這時候身高的不同與手臂長度的差異就是件很血淋淋的事了,因為她根本構不到他的頭,兩隻爪子亂揮亂拍的,頂多只能把他身上原本平整的毛衣給拉皺,再也沒能有更多漂亮的戰績。

  她笑,也看到他笑,極之真心的;他眼中有她,專注看著,也為了她的張牙舞爪而笑,帶著罕見的頑皮模樣。不知為何,這樣的他,讓她笑得更開懷。直到她笑到上氣不接下氣,拍向他毛衣的爪子變得虛軟無力,他才停止這場笑鬧,將她拉到自己懷中,牢牢摟好,不讓她像只蟲子般的蠕動,擔心她會一路蠕到地上去癱著。等她順過氣後,才把微溫的開水端來喂她喝。

  她躺在他懷中,身子放得軟軟的,不理會自己的鳥窩頭,聲音低低的問道:「為什麼今年二十四歲的你,今年才碩一?」

  「快二十歲時當完兵退伍,來美國讀大學,接著讀研究所,二十四歲讀碩一,很合理。」

  「你當兵?!」這個訊息讓她跳起來。「那你一定是臺灣特權階級裡的異類。」

  「只異類了一半。我那一年多的兵當得很輕鬆。」

  「我不明白你是基於什麼理由去當兵,可是至少你跟其它有特權的人不同,這讓我很佩服你。」

  「那麼,為了保有你對我的佩服,我還是別跟你說為什麼我會在高中畢業後跑去當兵吧。」

  她嘿嘿直笑,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問出口。就算好奇,她也不要問,不喜歡他吊人胃口的姿態,超討厭的,不想被他釣成功。

  「今天天氣不錯。」她別開眼,不跟他對視,伸出一隻手指向藍天。

  「胡說,今天天氣壞透了。」他幫她調了個舒適的位置,完全貢獻出自己的胸懷給她當枕頭,方便她伸展脖子望向天空。

  「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哪裡壞透了?」她白他一眼。

  「你的臉色壞透了。」他輕點她軟嫩的粉頰說著。

  她一怔,這才知道他方才由著她鬧、陪著她鬧,只是為了鬆弛她的防備,其實一直把她臉上的茫然放在心底,也打定主意要弄清楚。把她摟在懷中,是為了讓她覺得舒適,也是為了不讓她躲開。

  「靖遠……」她第一次叫他的中文名字。以前不是戲謔的叫他「王子」,就是直接叫他Eric,而此刻,她只想叫他的名字。

  「嗯?」

  「是的,我很茫然。我覺得無所適從,我的心情壞透了。可是我不想跟你告解,你只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人生,你不能完全瞭解我,正如你無法代我過我的生命。」

  「我是無法代你過你的生命,但我可以在仍然陪著你的時候,聽你說話,讓你覺得快樂。」

  「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她不解,忍不住問:「你總是這樣嗎?想法子讓你身邊的人滿足快樂?那你自己要的是什麼呢?」

  像是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所以莫靖遠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想,笑笑的回答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雖然許多人都以為什麼都有的我,應該富足到想不出世上有什麼是我覺得欠缺的了。」

  「你缺什麼?」

  他不答,反問:「你缺什麼?」

  面對這個不肯吃虧又記憶力好得驚人的男人,她完全放棄掙扎。說道:「我不缺學校讀,不缺全額獎學金,不缺對自己能力的瞭解,我只缺……對自己未來的肯定。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得走那樣一條路,讀完博士,然後進入世界知名的大公司,主持一個研究中心,每天沉浸在一堆研究中,或許是專注于基因工程的破解,或者是想盡辦法讓女人臉上的皺紋可以少一條……我覺得很悲慘,好象天才就只能走向那種合理的結局。」

  「你覺得無聊?」

  「不能說無聊,只是在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興趣是什麼時,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我只能那樣做?」好吧,說到這裡,她承認了:「是的,我覺得無聊,覺得抗拒。為什麼一定要專精?為什麼一生只能專注在一件專業上?我又不想當權威。我想要學習的事物太多太多,可最後一定是落得什麼都不精的窘況,我怕我承受不起那樣的結果,我更怕把自己與生俱來的優勢虛擲浪費,這是很糟的。」不知不覺,居然把所有的心事都說出來了。她拍拍頭,無奈的看著他,歎氣道:「這個學期是我這一生最空閒的時候,所以我才會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吧。如果眼前有山一般高的書本必須學習,我想我就不會想太多了。」

  「那不好。」他搖頭。

  「為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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