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搶來的新娘 | 上頁 下頁


  芳年十六的君家三小姐正悄悄的移近半掩的書房門口,當她正要喊聲嚇人時,不料裡頭的人早已先發制人。

  「絳絹,想進來就進來吧!別作弄人。」

  是君綺羅沉靜的聲音。她正在清點去絲路要帶的貨品,西夏人對中原的瓷器、布料最感興趣,也許這次不必到達西域即能滿載而歸。聽說大唐時期有不少古玩珍品流落在西夏,如果可以的話,這次還可帶一些回來——

  「姊姊!再厲害的人也得休息一下呀!我看累了帳冊,就來與你聊聊!我知道你就要出發了,這一去怕又是三個月、半年的,我會好寂寞呢!更可憐的是,我還得接手你的工作呢!」君絳絹一雙春蔥玉手蓋住攤在君綺羅面前的文件上。美麗如春花初綻的嬌顏上,堆滿稚氣俏皮的靈慧,讓人看了,再大的氣也生不出來。

  「別鬧,我還有很多事得做!」君綺羅抬起板著的面孔,在看到妹妹單薄的衣裳後,不禁關切了一句:「怎不多加件袍衣?天氣轉涼了。」

  「邵鐵民那呆牛怎麼沒有在樓下守著?」君絳絹從大姊的衣櫃中拿出一件月牙白錦花袍披在身上;問出了第一個疑問。

  「大概在爹那邊吧!你找他?」她拉開妹妹又要蓋過來的小手,繼續投入工作中,同時一心兩用的與妹妹聊天,她知道小妹的寂寞。

  君絳絹嬌小的身子全投入太師椅中,懸空的三寸金蓮輕輕的前後擺動——這一雙小腳害慘了她,使她想假扮男人的機會都沒有。活了十六個年頭也不曾見識過外面的世界,頂多只能趁著禮佛或逛自家商行時才能稍稍看到外邊的天空。不像大姊能幸福的擁有二種身分,任意遊走天下也不會讓人側目。

  「我只是好奇而已!這些天他看來很開心的樣子。他可能把保護你當成他的責任了,畢竟除了自家人,他是唯一知道你的身分的外人。」

  君綺羅沒有表情,也不予置評。

  「老實說,你要是委身於他,那真是太可惜了!他配不上你。先且不看家世、學識的尊卑,他只是一個武夫,既不能與你吟花賞月,又不能分擔你的工作;最重要的,他制不住你!既是制不住,就少了分氣概讓你安心依靠。到頭來,他抑鬱不得志,對你而言也是個負擔。你需要的是一個能讓你產生依賴感的男人。」君絳絹搖頭晃腦,一副老學究的口吻;但又說得嶄釘截鐵,像是鐵口直斷的蔔運算元。

  「是嗎?敢情是你有了人選了?小紅娘!」

  「沒有!但就是覺得他不適合你。」君絳絹抽過一張羊皮卷細看,揚起了一雙秀氣的新月眉,說:「唷,昭平王爺要嫁女兒?幾時的事?還要與你同行?」她雖然天真,但並不代表無知,立即的,她感到事情不尋常。

  君綺羅用著尋常的口氣道:「人家在汴京嫁公主,咱們遠在杭州又那裡會知道細節。只是昭平王爺上個月在咱們商坊與珠寶行為公主添購了大量的嫁妝,你又不是不知道!至於與公主同行至西夏國,一方面是為了安全起見,一方面是順路;最近盜匪太倡狂了,有官方照應著會比較好。」

  「公主遠嫁西夏,是嫁給誰?國君嗎?與其籠絡西夏還不如對大遼和親。這策略不好。」

  「咱們平民百姓管它計策好不好,到西夏境地就與迎親隊伍分道揚鑣了。」

  「只是這樣嗎?為什麼我總感覺心中很不踏實?」君絳絹撫著心口,愈想愈心慌。

  君綺羅抬頭對小妹輕笑:「趕明兒替你找個婆家算了,那麼就不怕再有胡思亂想的心思了!」她捏了捏她的俏鼻,收起紙卷。「我去商行走一趟,你自個兒打發時間。」

  不理妹妹的叫喚,君綺羅走到前院,總管君大容恭敬地迎過來。「少爺!」

  「備馬!」接過女傭遞過來的頭巾,一旁的傭人為她披上黑底紅絲的斗篷。大步走出門口時,她那雪白無瑕的愛馬——逐風,早已被馬房僕人帶往大門。

  「逐風」不是高大的北方馬種。它來自石氏牧場新研發出來配合南方人身高體形的中等馬匹,其腳勁並不輸北方大馬。二年前,君成柳在北方「唐河牧場」購買一百匹貨運馬種時,特地為她挑了這一匹神駿的好馬。

  她俐落地跨上「逐風」,二名僕役也跟在身後,三騎立即往市集商行而去。

  由於君綺羅比南方女子高,所以扮起男子更加容易取信於人。喬扮了二十年,居然沒有一個僕人發現她的真實身分。

  比平常稍快的速度,她一下子就將僕人甩得老遠。「逐風」似乎感染到主人的心煩,依循指令奔出官道,向那一片草地馳去;它禦風而行,絲毫不弱其「駿馬」的封號。

  令她心煩的不是這一次的任務,因為她相信自己必然可以一如往常的順利!只是父親對她終身大事的要求,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困擾著她。

  在這個嚴重的男尊女卑的社會體制下,女子一旦嫁了人,就代表著她只能當個以丈夫為主的女人,就像自己的亡母與二娘一樣,她們的一生除了娘家就只有夫家了,外邊的世界一概不清楚。沒有一個女人會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長城的外面有著什麼人種?他們與自己又有什麼不同?更悲哀的是,她們認為這些與她們均不相關,她們只認定嫁人、生兒育女、刺繡、終老、含飴弄孫是女人的一生。

  如果她是男兒身,那該有多好?不必心煩這一切,也會有足夠的體力、精神去扛起傳承君家的重擔。近幾年來,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的代父經營所有產業,日以夜繼的,有時累得幾乎睜不開眼,全身上下就像要散了一般,再怎樣的不讓鬚眉,她終究得承認,女性在體力上,天生就比男人遜。在她正值雙十芳齡就如此不堪負荷,那往後的數十年,當她由壯年轉為老年時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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