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輕掬你心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豐裕過度的國庫令他無所節制的揮霍,即使父王百般提倡節約,最見不得沉溺於浮華之人。四弟楊俊便因生活腐靡、濫造宮室而被貶至秦地。而父王總是告訴他:「自古帝王沒有喜好著奢侈而能長久的,當太子首要便是崇尚節儉。」

  他記得的,父王總是一件衣服補了又補,不輕易做新的,連吃壞肚子想配止痢藥服用,宮中上下找不出一兩胡粉。帶動著當時社會風氣,一股士人便服多用布帛,飾帶只用鋼鐵骨角,不用金玉——

  惜財愛物的開創者即使身家萬貫,也不以奢侈為念。但第二代、第三代的既得利益者哪裡體會得了?當時生為楊勇的他,雖有愛民如子的胸懷,卻無節約的習性,又率直得從不掩飾,深令父王、母后所不滿。

  在這一點,楊廣無疑聰敏太多。正名同父同母的兄弟皆相同的奢侈,卻只有老二楊廣最善掩飾,做表面功夫,並且掩飾到父王駕崩的那一刻。這種忍耐功夫,誰鬥得過他?

  原來呵——

  他與廣竟是有這樣的血緣之親,卻又締結下永不終止的宿仇,追著一代又一代。在古代鬥爭的終結點在假傳聖旨處死對手。而到了民主時代,除非兩人皆混黑道,否則鬥爭的方式,將只剩在事業上爭鋒,挫敗對方心志傲氣,即使有一方因而身敗名裂了,仍不能掉以輕心,因為捲土重來後,又是另外一回合的戰事。

  命運從來就沒有理由,輪回逕自擺弄,相識的人終會以不同面貌相逢,再起一場風雲。

  但雲晰是個例外。

  他們強行介入她的生命中,將天女扯落世俗凡塵,決定了一世又一世她脫也說不開的糾纏。

  記憶迫切地搜尋著她的身影,期待一眼便望見她、知道是她的驚喜,那個叫芸娘的女子——一千四百多年以前的雲晰是一個病弱而絕少歡顏的蒼白女子,非常細緻美麗,但易碎。

  她蒼白得甚至連唇也偏向白色,而不是應有的嫣紅。黑髮、黑眉、黑眸,余外全是雪白。

  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楊勇乍見芸娘之初,頗是驚豔,但更心折於她的慈心與靈能,加上她渾身散發聖潔之光,並不湧現男女情愛之意,以知己好友待之,總愛找著芸娘談古今、論世情。他雖愛女色,但那些女色從無法令他心神寧靜愉悅。肉體之外的渴求,是靈性層面的提升,芸娘像是大地靈氣所凝聚耐成,教他傾慕且不起凡心。

  也許——不是沒起凡心,而是太過自慚形穢而不敢多想。那時他有元妃、有雲姬、有一大群侍妾,早已失了那資格。雖然後來母后基於保有江山的私心,硬是做主了他們的婚事,但也只能有名無實,因為天女是神聖不可侵的。

  那時,他從未有沾染之心,但相當欣喜于可以以夫妻之名,做一輩子的知己好友——在滴下自己血液烙下封印的那一刻,他在想些什麼呢?——啊,是了,那時他在心底低語——若來世,我們可以相逢,能做夫妻,就讓我叫最虔誠的身心來等待你來到我生命中吧!沒有元妃、沒有侍妾,或其他女人,孑然一身的我,將給你對等的純淨,絕不辱沒你——這是他的誓語,化為願力,所以今生名喚楊遲,所以他常會感到莫名的空虛,所以的所以,就是為了——等待她到來。

  「嗨!」

  一雙明亮的大眼是他張眸後第一道美景,腦海還來自洄往裡回神,眼前這雙明眸生動靈活,迭合於千年前相同的美麗卻憂鬱的那雙眼,在隔世的夾層間恍惚,捉不准何是過往、何是現今——他只能下意識地緊緊抱祝他不需要飄忽,他只要踏實的存在。而他的等待已太過長久。

  像是只做了一個夢,卻跋涉了千年——

  「楊遲?」雲晰小聲地喚著。

  「小晰?」啊!是她,真實的她,屬於他的她!他心滿意足地摟緊她,確定自己回到了現今。

  「你睡昏頭了嗎?」雲晰眨著精神百倍的大眼,建議道:「床給你睡好了,我看你比較需要。」她大方地讓出病床。

  楊遲一愣,終於想起——雲、晰、是、病、人!

  「誰讓你下床的,快躺回去!」

  「哎呀!醫生都叫爸去辦理出院了,我才不要躺回去呢。要不是看你睡得很沉,我們早就可以離開醫院了。」雲晰連忙叫著。

  「你沒事了?」他狐疑地問。

  「我早上六點就醒來了,現在是下午兩點,醫生確定我沒腦震盪,沒有大礙,除了定時回來換藥,什麼問題都沒有。唯一的問題是門外杵了好多記者,不知道為了什麼。」雲晰看了報紙,還是不知所以然。

  什麼汪宇英雄救美啦、什麼黑道窩裡反互毆啦——怎麼都跟她親身經歷的不一樣?會不會記者寫的是另一位也叫雲晰的人,卻誤植成她?

  一定是!因為臺灣的記者一向不求甚解慣了,不足為奇。她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好無辜。

  「外面好多記者,爸爸說要想辦法,但他一直沒進來,我想一時半刻是別想出去了,好倒楣。」

  楊遲完全回復精明幹練的本色。既然外面的事還無法解決,而小晰看來又健康得活蹦亂跳,那麼想必他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用來好好「聊一聊」了。

  他好溫雅地笑問:「你餓嗎?」

  「不餓,剛吃過飯。」

  「你累嗎?」

  「拜託!我已經睡了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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