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巧婦伴拙夫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呸!少丟人現眼,不上馬車最好!我自己回家!」男人也有一肚子怨氣,將三個小孩丟上車,一邊吼罵著。

  這種事,外人不要干預最好,不過舒大鴻就是不忍心看這失態婦人沒有臺階下,直賴在地上好不可憐,牽了馬車經過時,忍不住扶了她一把:「這位大嬸,和氣生財,你就快些過去吧!」

  淚涕滿臉的婦人抬起眼,四目交接的一刻,婦人尖叫了出來:「你是舒大鴻!」那一雙豆大的眼同時也驚疑不定地直在他身上的好布料,以及名貴馬車上溜轉。

  「這位大嬸認得我?」舒大鴻一頭霧水,怎麼也記不起來自己曾見過眼前這女子。

  這婦人猛地雙手扯住他衣襟抹自己的大花臉,將自己滿臉的污穢拭在他衣袖上,才正對他:「我是張阿滿呀!桐林縣溪周村的同鄉呀!看來你是發達了。」口氣中無限遺憾。豆大的眼閃著精光,活似要剝下他一層皮看著。

  「肥婆,上路了,別礙了人家大爺的路。」瘦小的丈夫在三步外吼著。

  「你這老不死的,閉嘴!當初我要是跟了他,今天也是個富家夫人,那還得受你這死人氣!還陪你工作得連口也餬不了!」張阿滿氣焰正盛地吼了回去,轉頭又是另一副嘴臉。努力瞪大眼,挑著蓮花指,道:「大鴻哥,您現在在那兒高就呀?做什麼營生?娶妻了沒有?是不是還在等我呢?」聲音企圖嗲出風情萬種的韻味,卻只激出所有人的雞皮疙瘩。

  舒大鴻許久才從她的綠豆眼,以及缺了四顆大牙的血口中,看出她原來就是他六年前想做善事娶了的那個女人。原來她還是嫁人了,那敢情好。雖然目前變形得不成人樣,但吃得這般肥碩,表示她沒嫁得太差。不過,她的口氣怎麼變好了?

  「張大姊,是你呀。」

  「呀!叫什麼大姊!別忘了你當年追了我好幾年哩!死相!全忘了呀。」嬌羞地搥了他一下,居然當眾與男人調情了起來。「你叫我滿妹就好了。」

  滿妹?不會吧!她大姊還大上他三足歲哩!舒大鴻再怎麼遲鈍倒也明白這種刻意的親昵不合宜,可是他又沒有靈活的手腕來處理人際關係,只能呐呐地說:「張大姊,我呃——我要走了,我的夫人還在前門等我哩——」

  他的聲音被尖叫打斷:「什麼!你娶了!你當年說要娶我的!你怎麼可以娶別人!」竟然使潑起來了。

  她的丈夫走過來氣道:「你得了!少丟人現眼!」

  張阿滿一把將丈夫抓到一邊斥道:「笨蛋!你別出聲上這人是個呆子,到處散財的,只要我叫上一叫,就有一筆銀子入袋了,何況他看來混得不錯,你總不希望咱們一輩子賣什貨吧?」

  貪心是人性至大的弱點,市井匹夫,那裡禁得起誘!於是當丈夫的不開口阻止了。

  張阿滿雙手插腰:「舒大鴻你要怎麼對我交代!」

  「交代什麼?」

  「你沒有娶我,害我後來嫁給了貨鼓郎,東奔西走地吃苦,你要賠償我所受的苦。」她氣勢洶洶,完全不講理地使潑起來,連路人鄙夷的眼光也動不了她分毫。

  舒大鴻退了兩步,再笨的人也知道這種說法不合理,何況他只是生性不計較而已,並不是笨。只是,看著同鄉的人衣著襤褸,生活不甚平順,心中卻是湧上惻隱之心,所以不願出口駁辯,逕自沉默著。

  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常有這樣的人,不分青紅皂白,認為他身上的錢財該流入他們的口袋中保存,因為他這人即使身上擺了金銀財寶也是浪費。助了他人,反而讓他人非要洗盡他所有才甘心放手,還認為是應該。

  在以往那是無所謂,反正他自個孤家寡人,不必煩憂其它。可是現在不同了,幫助他人的事仍是得做的,但得花在刀口上,雖然他身上有著生平以來最多的錢財,可那是妻子要做生意,將來討回公道用的;即使他要花用也要向妻子告知,免得壞了她的事。

  此刻,他是不能掏出銀兩給他們的。

  張阿滿由剛才不知破口大駡些什麼,到現在依然喋喋不休,不過該讓他聽到的重點可沒有漏掉:「反正,你要給我銀子幫助我過日子。」

  舒大鴻為難地搔了搔頭:「我沒有銀子。」

  「沒有銀子!你穿這樣會沒有銀子!」她尖叫,但眼睛一轉,又道:「也可以,你馬車給我們夫妻用吧!這車子看來可以賣價好價錢。」

  「不——不行!這是我們要回泉州的工具。」面對她的惡形惡狀,舒大鴻硬是不能應允,這是瀲灩買的,他不能作主;而且他也不想給這一對存心吃人骨、啃人肉的惡夫妻。那有人這樣的!

  當然路邊有人看不過去了,一個馬車夫走過來:「喂!你們這兩個,平白無故怎麼可以搶人財物?這位爺看來並不欠你們什麼。」

  「滾開!少管老娘的事!」婦人肥手一推,將那人推了個三步遠,複又轉頭回來,呼道:「你給不給!」

  「給什麼呀?」

  一陣馨香拂來,清脆圓潤的嗓音由一群人的背後傳來。不一會,就見一名美麗少婦、貴氣盈盈地翩然而至。

  舒大鴻明顯地松了口氣,走了過來扶住她手臂,低道:「他們——我——」

  季瀲灩橫了他一眼,其實她已看了好一會才走過來,當然明白出了什麼狀況。壓下心口的怒氣,她漾出淺笑,走近那對猥瑣夫婦。光是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威儀,已使得這邊下階層的僕役們自慚形穢不已,更別說這對夫妻了,不敢瞻仰其顏,忙半垂下眼睫。

  「哎呀!這不是賣貨鼓的小販嗎?昨日在長安市集,還看到你在賣繡巾花鈿哩!還有呀,去拜訪林員外時,你正挑著擔子去給林夫人挑新款式的花粉吧?當時我與林員外正忙著品茶對弈,倒是忘了給你光顧一下了,難怪你們會抓著我家相公不放,原來是沒做到我的生意不甘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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