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巧婦伴拙夫 | 上頁 下頁
十一


  「我一走出鴨鋪後,一個小孩哭叫著要吃鴨肉,而他的婆婆買不起,我就給了他一隻腿;經過一處貧戶,一對老夫妻說他們連年收成不好,已三個月沒吃到肉味了,家中四個孩子好可憐,全瘦得不成樣,我就給了他們半隻;後來在城郊口,遇到上回見到的乞丐兄弟,又分了一半給他們配飯,他們碗裡只有糙飯,好可憐,我沒有給他們錢,我全給你了。」他特別強調。

  對於這種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她已沒力氣生氣了,不過她天生的生意腦袋想的是另一回事。看在他工作一整天想必又餓又累的分上,她打算延後再細問他一些事。將鴨肉撕下,把肉骨折成三段給貓狗去啃,大半的烤鴨肉全數撥入他的大碗公中。

  「來,吃吧。」

  「哦。」他接過,開始大口大口地吃。

  看他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嚥,不僅很有成就感,也非常開胃。隱住一抹笑,她低首小口吃著飯。見他已吃完一碗,她接過他的碗,又添滿一碗,將剩餘的鴨肉全給他。

  「你不吃?」

  她搖頭,食物對她的吸引力沒那麼大,而且目前需要吃好的人是他。她敢發誓這呆子沒吃鴨肉的時間比他施捨的人更久。從平日有一點豬肉加餐已是他眼中的「好料」,足以解釋一切。

  吃飽後,她才分一些殘肴給動物吃,並保留一些飯讓他明日可沿路去分送一些老人們。

  「來,這給你。」她把黑色棉袍攤開在他面前:「站起來,我比對比對。」

  舒大鴻怔楞楞地起身,看著袍子發呆,一點兒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她做什麼把衣服做的這麼大件?夠塞下兩個她了,奇怪的娘們。

  「手伸平。」她又命令。

  他照著做。

  直到衣服套在他身上,他才彷如被雷打中地明白這件大袍子是要給他的!可是——為什麼?

  季瀲灩量好布扣的距離,拿出針,小心地依在他身前縫上,瞄著他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淡淡一笑:「我占了你的棉襖,當然得做一件還你。」

  「是這樣嗎?可是——」他還是有弄不清楚的地方,這輩子他所穿的衣服都是從舊衣販賣處買來的,並且一套衣服七補八補地穿上三、四年。所謂的新衣只是可望不可即的名詞而已。新衣服耶!

  她笑了笑,竟難掩心中了悟後所浮上的酸楚——這人未曾擁有過真正屬於他的衣服,而她隨意趕制的大袍是他的第一件。這種人,真是教人惹心酸,進而浮上為他不平的憤怒,反而想痛駡他一頓,看能不能罵得他聰明一些。

  「別管衣服了,只是小事。來,咱們來談談。」她拉他到火堆邊席地而坐。

  反而他有些拘泥:「我先脫下來,會弄髒——」

  「不許脫!坐下。」她嬌叱一聲。

  被管得很習慣的舒大鴻只得小心翼翼地拎起大袍子下擺,儘量不弄髒地坐下來,新衣耶!沒有人穿過、沒有補丁,又暖又新;量他身裁制的衣服,「他的」衣服——這種快樂的感覺讓他傻兮兮地直笑了起來。

  不曉得自己美目中盈滿縱容,季瀲灩伸手拍了他肩一下:「得了,只是小東西,沒什麼值得珍惜。」

  「不好意思,真謝謝你,我會努力工作的。」

  他一向以為要他賺銀是她想花用,也就呆呆地工作下去。她搖頭,不願去細問以前利用他善良的人剝削他所有的種種事蹟,怕自己再度氣得想揍人。

  「我問你,你說今日代烤鴨鋪主人抓到小偷,那後來呢?」

  「後來就跟那個店主扭送官府了,聽說留雲縣令下令抓人很久了。」

  「是官府一直在懸賞的慣犯嗎?」

  「是呀,除暴安良是我們江湖人義不容辭的事。」他很開心地挺起胸,以抓壞人入獄為榮。

  她打鼻腔哼出聲音:「我想,你恐怕不知道助官府捉到壞人,是可以領賞金的吧?」

  不料,他很慎重地搖頭:「我知道!但我們身為江湖人怎麼可以為錢去做一些本來就是自己該做的事?以往捉大盜時,我都告訴官爺們把賞金分給窮人,我不收的。」

  「而你真的以為他們會乖乖地照做?」冷笑是發火的前兆。

  那楞子居然還不會察言觀色:「是的。」

  「舒大鴻,如果全天下還有比你更笨的人,我願意去跳河!」她怒聲狂吼。

  嚇得二狗一貓毫不眷戀火堆的溫暖,忙不迭地逃出去了,留下逃不掉的舒大鴻暗自流露欣羡的目光望著大門外的動物們。

  用力喘了好幾口,她降低了一點音調道:「明日,我同你入城,除了需要買一些東西外,我想指導你一些工作上的事。」

  「呃——那個——」他想說一個女人家能指導男人什麼工作上的事,她連半袋米也扛不起來,倒挺有可能被壓死,但在她淩厲的眼光灼燒下,他把滿腔的話,很識時務地化為口水吞下腹去。

  聽說母老虎很凶,不要惹到比較好。

  老實說,舒大鴻的「善良」是值得嘉許的特質,但有問題的是他行善的物件,所以今日她堅持同行,就是想代他過濾那些人。

  世上並不是所有貧苦人家皆需要幫助,救急不救貧是必須堅持的原則,而行善的物件,更應該小心斟酌才不枉一片好心;有些人是會食髓知味,不知上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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