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囚蝶 | 上頁 下頁


  而她,倖存的唯一一個人,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也真是奇跡了,竟沒失心的瘋掉。經歷過那樣事件的人,不是共死,也該要失魂失智地了卻殘生吧!可她居然沒有,至今想來仍是不可思議的。

  那年,她只記得自己被遺棄了,那時屠殺完所有盜匪的葉驚鴻並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對他來說,這個修羅場的戰役已經結束,他想屠殺的人無一逃過,其它種種便不幹他的事了。而她攤在寒風之中,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一直癡傻在屍堆血塊之中,至於後來發生什麼事,做了些什麼,她已毫無記憶……

  聽說她昏迷了近一個月。

  受到的驚嚇太大,然後又遭受風寒,大病一場,幾乎給病去一條命。但沒有,她還是痊癒了,雖然折磨成了皮包骨,剛開始看起來簡直像是披著一塊人皮的骷髏,調養了半年才終於能無須人攙扶的行走。

  而,醒來時,人在燕樓。一個陌生的地方,全然沒一張熟悉的面孔。輾轉知道是那個大開殺戒的青年帶她回來,也抓來幾個大夫搶救回她的命。為了什麼救她?她不知道。她甚至連問的機會也沒有,因為他有一年的時間沒在她清醒時出現。後來,也就沒機會問了。不是不想知道的,可是面對那樣一個可怕的男人,問他什麼,都是不恰當的。何況他不見得願意回答;就算回答了,恐怕也是教人心驚的答案……不問,也罷!

  那場病造成她深深的遺憾,因為她沒機會給家人收屍,後來更連那些屍骨何所蹤更是無從知曉!

  一直以為親人的屍骨一直可憐地曝在荒野,任由風雨摧殘、鳥獸啃噬,所以她身體康復泰半時,便緊抓住每一次葉驚鴻前來的機會,壓抑著恐懼之心,懇求他帶她去那荒原,為親人收屍立墳。

  那真是不容易的事,因為她太怕他了,偏偏他又問著她:「你能提供什麼,以做酬庸?」那語氣,是輕蔑著她的孤身孑然,也像是笑她的不自量力。

  那時她是這麼回的:「我……我可以給你身子!」那是,她僅有的。不是身體的清白,而是尊嚴——她僅有的最後一點官家小姐的尊嚴。

  他大笑,笑她的天真。「我無須答應你什麼,就能輕易得到你身體!你居然看不清這一點嗎?」

  「我明白。」那時她的聲音是虛弱的,有著恐懼,也有著抖顫的堅強:「若你……執意強佔,占住的只是身體,而非我……雙手供奉上的自尊。這是不同的。」

  他止住笑,一會後才懶懶問:「我要你的自尊做啥?」

  「踐踏。」她,當時這麼回。

  然後,他終於帶她去了。可是遺憾的,那片無人的荒原已經不是屍橫遍野的景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連一根殘骨也看不到。雜草蔓生的景象,像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便沒有人跡出沒於此過,更遑論經歷過血腥事件了。

  有人來過此地了,或者是官府出面來收屍了吧?把那些被盜匪屠殺的裘家人與那些被葉驚鴻屠殺的盜匪屍首,集成一個亂葬崗,碑上書著「無名氏」,是嗎?

  那麼,她那些可憐的家人,何能安穩長眠於九泉?!如果竟是與盜賊同葬一穴的話……

  「怎麼……是這樣呢?」她顫抖問著。

  葉驚鴻臉上無任何表情,對他來說,這荒野變成怎樣,一點也不幹他的事。

  「就是這樣。走了。」

  「人呢?他們呢?」她抓住他袍袖問。

  「你不會以為我該知道吧?」他不耐煩了。

  「你不知道嗎?」她絕望地問。

  他沒回答,可能是懶得回答一些廢言廢語。抓著她上馬,便趕路回燕樓了。那幾年,是燕樓內部鬥爭最白熱化的時刻,他撥冗帶她出來,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性命,或者失去他已建立的勢力——這是後來她才知道的。

  這個男人,不容易瞭解。而她也從來不想對他有更多的瞭解。如果他可以別來惹她的話,她的日子應當會好過一些。可她也知道,他留她在身邊,從沒打算要她好過日子呀!畢竟她把尊嚴呈給了他,也就由著他去逗弄賞玩,一點意見也不敢有。

  她不知道其他的女子為何會想跟在他身邊,若是屈於威逼或利誘,說的過去。但要是真正的心甘情願,那就匪夷所思了。

  服侍這樣一個男人,多麼辛苦啊!

  「你想不想離開葉驚鴻?」突來的聲音,侵進她被雨絲攏罩的小天地。涼亭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裘蝶萬分訝然,因為問話的人是水柔柔!一個從不把正眼浪費在她們這些姬妾上半瞥的燕樓正主兒!裘蝶甚至以為,水柔柔連她們這些人的面孔都分不清楚。怎麼,此刻竟會來此,還一副像是早就知曉她的神情?

  「大小姐。」她輕輕一福,很知本分的行禮。

  水柔柔第一次這麼仔細打量著葉驚鴻的女人。

  她很美麗,而美麗當然是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葉驚鴻沒興趣收藏無鹽女,就算那無鹽女多麼有德有賢又忠心,亦是枉然。天下間的男人,多是好色者眾,好德者少,沒幾個男人能例外……除了,那不識好歹的邵離!

  想到那個傷她心的男人,總不自禁銀牙暗咬,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將這種難堪壓進心底深處,暫時遺忘。

  這女子,記得是叫裘蝶。有著名門千金的氣質,舉止之間,文雅得與整個燕樓格格不入。她又很靜,六年來許多女人在葉驚鴻身邊來來去去,也沒聽過她說過一聲什麼。這很奇怪,就算是最卑微的伺寢僕妾吧,也會爭風吃醋,在歡情正濃時偎著主子討些好處,順帶排擠別個女人。但是裘蝶不僅沒這麼做過,甚至像是害怕葉驚鴻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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