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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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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謹聽到這裏,忍不住笑出來,雖然聲音噤忍在喉嚨裏,但滿臉的笑意可瞞不了人,終於引得那對父女往他這邊看過來—— 當李從謹與那名年輕父親的目光對上時,彼此都有一些怔忡,因為竟然會覺得對方有點眼熟,可事實上他們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而且那名男子過於削瘦蒼白了,整個人看起來幾乎快成為透明,要不是那雙特別幽黑的眼眸顯得十分精神,支撐出一份剛毅,李從謹會毫不懷疑這個人是生著病。 這個太單薄的男人,是否曾經在哪兒見過,卻不記得了?李從謹在心底不確定的自問。 兩個對視的男人客氣的微笑點頭後,別開臉,同時將心裏那一點點疑惑給丟開,各做各的事去了。 五分鐘之後,那對父女用餐完畢,招來服務生結賬,穿上米白色大衣,起身離開。在路經李從謹這一桌時,他聽到小女孩以很小聲的聲音問著父親: 「爸爸,這家餐廳一點也不好吃,為什麼你還來?」 「因為大家都說這裏很難吃,所以爸爸帶你來吃吃看。」 「難吃的東西也需要體驗嗎?」 「當然需要。」 「哦。」小女孩受教的點點頭。忍不住又問:「那,爸爸,你覺得難吃嗎?」 「沒感覺。」父親想了一下,很認真的回道。 「怎麼會?真的很難吃耶!」 父親疼愛的摸了摸女兒的頭,輕道: 「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啊,對了!爸爸,你的圍巾還有口罩!」小女孩連忙從背包裏抽出這兩樣東西。 他們走得遠了,李從謹再也聽不到任何對話內容,但從他們的舉止上可以看出來;小女孩堅持要父親彎下腰,好讓她為他做保暖服務,而那名父親顯然有些抗拒,指著外頭,意思似乎是這樣微寒的天氣,完全無須大驚小怪,但小女孩堅持不從,最後男子只好屈服,不僅圍上圍巾、掛上口罩,連手套也戴上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配備如此周全的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是玉山山頂呢。 李從謹一路目送那對父女走出餐廳,從這方視窗更能看到他們招了輛計程車離開。 到底……有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呢?直覺是沒有,但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熟悉?李從謹望著外頭的目光遲遲沒有收回,努力想著這個問題。 然後,他看到奉姎從公車上走下來,霎時滿腦子的疑問都拋到九霄雲外,起身出去相迎。 *** 食物不好吃也有它的好處,至少他們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交談。 「你會覺得我對你漠不關心嗎?」奉姎主動開口問。 「怎麼會?!」李從謹知道奉姎還是被唐可恩的話給影響到了,連忙說道:「你聽我說,我這陣子一直在反省自己的態度問題,也許你會認為我是個爛好人,但其實——」 「從謹,你別急,先聽我說。」她輕輕叫著他的名字,伸手蓋住他放在桌上的手,緩緩將手指放入他掌心——這動作當然是學自於他,她已經習慣被他握住手了,也依賴著那樣的溫暖。 她罕見的主動,總是能讓李從謹輕易著迷。他靜了下來,凝視著她眼中的誠懇與溫柔,一顆惶急的心,於是定下。 奉姎深吸一口氣,目光流轉向窗外,回想著過往,也思索著該怎麼開口。好一會,才又看回他等待的眼眸中,輕道: 「我不否認,一開始是因為你像奉靜言,所以對你特別關注,也……咳,常常偷看你。看到你,我就會忍不住想到他,而且,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每年也只能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短暫的見上一面,有時甚至連交談的機會也沒有。到後來,我已經分不清是因為想念,所以看著你來想他,還是,看到了你,不得不想到他。」歎了口氣,看著李從謹只是專注傾聽,並沒有任何不滿之後,心中那點微微的擔憂終於化於無形。接著道: 「我想說的是:我七歲以後,在奉氏主家生活,一直到十六歲……那時照顧我的人是奉靜江與奉靜言。他們是一對姊弟,是奉氏一族裏血緣最純正的傳承者。」說到這個,就不得不說一下奉氏的歷史: 「奉家……四百多年前被皇帝賜姓為『奉』,整個流民聚集的村落,就定名為奉家村。而那名祖先,也就是奉氏第一代族長,是奉靜江的祖先。可以說,若不是當時出了奉靜江的祖先這一號人,我們這些人的祖先,也不過是明末時期群聚在一起的孤兒流民,沒有生機也沒有姓氏,若沒有餓死於人災人禍,可能也只能當富戶的奴隸,最後不知所終。幾百年來,奉氏的人都以奉靜江這一系馬首是瞻,後來遷居臺灣之後,因為很多因素,奉氏族長的大位,就變成了十年一選的制度。但是,奉靜江這一系的人還是享有很超然的地位,即使他們不是名義上的族長,但大家有事還是會找他們處理。所以我從小就很習慣有許多人在家裏來來去去,奉氏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麼好事壞事,都一定會來主屋這邊報告給他們姊弟知道,而他們姊弟感不感興趣,都會聽完。若有人要求幫助,他們也會給予幫忙。我們住的主屋很大,房間有三十多個,平常都會有人來住個幾天,逢年過節甚至還不夠住,都睡到走廊上去了……所以我很習慣這種生活。不管是你的屋子裏住滿了人,吵吵鬧鬧的;或是總是有人找你幫忙,也許你的情況在別人眼中很不可思議,但是我覺得很正常。」一口氣說那麼多,還真有點渴,她接過李從謹遞過來的水,一口氣喝掉半杯。 「我忘了我眼中看起來的正常,其實是一般人眼中的不正常,因此唐小姐才會覺得我對你漠不關心……不過,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只擔心你也會這樣想。我是真的認為如果你不願意幫助你的親屬,那你一定會拒絕,不必我這個女朋友來幫你出頭,或者為你生氣。關心與干涉之間的界線有時候顯得很模糊,我只能以自己可以接受的角度去衡量你,或許……還是顯得太冷淡了嗎?」說到後來,卻是有些不自信了。 「奉姎……」李從謹將她的手掌以雙手包住,拉到唇邊輕吻了下,微笑的凝視她,道:「我很高興你跟我說這些,也謝謝你的關心與不干涉。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是一個好親戚。雖然我願意幫助每一個來向我開口的人,但那也只因為為他們做的那些事,反正沒有妨礙到我的生活,所以我就做了……我並不是個寬容善良的人,有時候甚至有點冷酷。」 「冷酷?」奉姎不解。 「嗯,冷酷。」他點頭,臉上在告解。「我覺得我並不愛他們,即使他們是我的親人,我應該愛才對,本來我也覺得那就是愛了。可是,在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我對他們並沒有愛。因為他們在我生命中來來去去,我一點也不在乎。可是,如果你打算離開我的話,我會……會痛苦,我會……不顧一切的將你留下來……不管你拒絕多少次,我還是不會放棄的纏你、請求你……這樣的我,是不是很陰暗?是不是有點可怕?是不是……完全不像奉靜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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