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挑剔女人家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
李從謹只有在每年農曆年時,跟這些親人聚會一次。對他的父母、外公、奶奶來說,李從謹這邊「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反正有事自然會電話聯絡,也就從來不會為了問候李從謹過得好不好而特地打電話過來。如果這些人打電話聯絡李從謹,通常就是有事要他幫忙——比如說……他母親兩年前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繼女高凱琳的事,要他幫忙照顧高凱琳母女。那時高凱琳與她老爸鬧翻了,拉著女兒就離家出走,知道母女倆跑到李從謹的公寓,就要他搬到現在這個地方住,也好讓母女倆住得舒適些。當然,李從謹對於別人的請求,向來都說「好」。再比如:前兩年曹敏敏病情最嚴重時,幾度在療養院企圖自殺,後來李從謹的父親就在妻子的請求下,將這個繼女送到李從謹這邊來,後來連柔柔也一塊送來了,說是讓母女倆培養感情,也許有助於敏敏的病情好轉,於是特地打電話跟這個兒子交待了一番,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開慧大略說完李從謹與親友往來的情況之後,在電話中再三吩咐道:「妳別打電話去李家或高家啦,舅舅一定不會希望妳打的,他討厭麻煩別人,也不喜歡打擾他父母的家庭,所以妳最好等舅舅醒來再說,先不要打電話哦!」 後來開慧實在太擔心,於是下午請假回家。回家探望完舅舅之後,就緊張的找奉姎確定她沒有打電話本子裏的任何一支電話,知道她沒有打,才大大的時了口氣,對奉姎道: 「我聽我媽說過,舅舅的爸媽是那種很古老的指腹為婚的婚姻,可是很慘的是他們不喜歡彼此,硬被逼結婚之後,確定懷有孩子了,就偷偷跑去離婚,這點造成兩家世交從此不相往來。然後舅舅一生下來就不在父母身邊,因為他的爸媽很快就各自結婚了,也很快有自己的小孩要照顧,沒空照顧舅舅。所以舅舅是跟堂哥表哥們一起長大的,半年住這邊、半年住那邊的,反正四處住啦。後來上小學就開始住校,一直到長大。所以他跟誰都不親,如果妳因為舅舅感冒就把他的爸媽叫來的話,舅舅一定會很不自在的,而且他的爸媽也會很不自在。那多尷尬啊!」 生了小病就把家人叫來,會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嗎?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感到尷尬,尷尬於病情實在太不值一提,沒有被探望的必要?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這個生病的男人,有父親、母親、繼父、繼母,外公與奶奶都還健在,叔叔舅舅、姑姑阿姨俱全,然後,他還有許多兄弟姊妹: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四個;沒有相同血緣,但仍是手足關係的,三個。真是一個超級大家庭,親友眾多,過年團聚時一定很熱鬧。 但是……他還是一個人,站在這群熱鬧裏的單獨一個人。 奉姎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氣質怎麼能夠如此平和?照理說他的生長環境不應該讓他長成這個樣子的!要嘛墮落,要嘛叛逆,對整個世界都看不順眼,甚至四處惹禍、胡作非為,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吧? 可是他沒有。他溫和平淡的樣子,簡直像是公務員或教職員家庭養出的孩子,有著溫文禮貌規矩的特質,但這實在沒道理!她不明白是什麼令他長成這個樣子,也就是長得……像「他」的那個樣子—— 對每個來求助他的人,他都會幫忙,有良善的本質,但從來不主動攬事;對每個人都溫和以待,但又有一種隱隱的距離感,使他無法融入團體的氛圍裏;很多人需要他,圍繞著他,但人群中心點的他看起來卻很孤單…… 最重要的,他們都絕對不會向人求助! 不是沒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也不是生性高傲使然,而是,即使處在困頓的泥沼裏無助時,他們也無法意識到自己需要被幫助;更不曉得自己的手掌除了向下施予之外,還可以翻轉朝上的接受。 「他」是打出生起就幾乎什麼都有,所以不懂得向別人索要,只習慣給予;而李從謹則是生下來就什麼也沒有,也無人可以索要,於是逐漸喪失這種本能。而他之所以學會給予,應該是他對親情的理解方式…… 很奇異的,她竟然能瞭解他為什麼願意給予卻又如此被動—— 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一無所有的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別人需要的,等到別人索要了,發現自己身上有,就給。 奉姎不是那種習慣給予的人,事實上她非常吝嗇,從來拒絕分享,但同樣的也不貪圖別人的所有物。而,她和李從謹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也許,她的拒絕分享,其性情的養成主因,就是認為自己身上擁有的任何東西都一無可取,若是主動與人分享,搞不好自己認為的珍寶,只是別人眼中的垃圾。這是一種自卑的心態,於是從不施予,以拒絕任何會被傷害的可能。 而他,從來不主動給予的人,卻想要將某種很珍貴的東西捧著給予她。她沒有要,而他卻給了,是哪來的勇氣呢?不怕被她棄若敝屣嗎?那他情何以堪? 對他有更多的瞭解之後,她的心軟了,不在於他對她尚未說出口的表白,而在於類似身世的同理心…… 她現在看著他,在三更半夜的時刻,看著他。 很明確的認識了他——這個很像「他」的人,叫李從謹。 「李從謹。」她輕輕喚他的名字,覺得有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心臆間流轉,堵堵的,就哽在那兒,阻礙著呼吸的順暢,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低低啞啞的呢喃著:「我居然能在你身上看到『他』,也看到我……」 然後,流轉在他臉上的目光,定在他乾燥脫皮的唇瓣上。拿來開水,以棉花棒沾著,不斷點拭滋潤他的唇。沉睡中的他似乎很乾渴,不斷的抿唇,吸收唇上的水液。他很不舒服吧?但他甚至連低吟也沒有,就靜靜的睡著。 這唇,在前天吻上她時,溫潤柔軟、色澤美麗。可現在,被過度缺水折騰得蒼白脫皮,一塊一塊的硬皮凝結在上頭,很醜、很不可口…… 她的手指悄悄點觸著他的唇,然後又轉而撫回自己的唇。她以為那個吻已經被她拋諸在腦後,只記得被侵犯的憤怒,為了留待報復。可是,她記得,記得那是一記很輕的吻,傳遞著她不熟悉的情意,而他的眼神卻非常的凝重,帶著點憂傷…… 「李從謹……」她低下頭,不知道自己低頭幹嘛,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直低喚他的名字。但她的身體知道,因為在沒有經大腦同意之下,她已經將自己的唇輕輕印在那兩片有些紮人的唇瓣上…… 前天晚上,他不經她同意的吻了她,現世報,還得快。今晚,她當然也不經他同意的吻回去…… 她告訴自己這是在報復……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