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親愛的,您哪位? | 上頁 下頁


  當豐禾第一次醒過來時,全身無處不疼,卻以為自己還是豐禾,就是不知道這次昏迷了多久,總覺得眼皮好澀好酸,怎麼也抬不起來,像是壓上一塊巨石般的沉重。

  在好不容易睜開個縫時,習慣性的搜尋床邊那個必然在看的修長的身影,卻落了空,什麼也沒看到,只有一些冰冷的儀器進入他的視線。

  樓然……怎麼會不再呢?

  他不會真的睡了一個世紀,睡到樓然都壽終正寢了吧?

  就算是這樣,好歹放張遺照在床頭櫃上,讓他瞻仰一下也好啊……

  心中帶著這個玩笑似的念頭,不由自主的再度陷入深眠中……

  然後,三天過去,等他完全清醒,發現,他身處的地方,雖然還是原來那家醫院,但已不再是五星級彷如大飯店似的VIP病房,而是一般的加護病房;他看到的醫生護士,也不是原來的那些人。最讓他震驚到幾乎昏厥過去的可怕消息是——他不再是豐禾了,甚至不再是男人。

  他變成了她,從豐禾變成了曲耘禾。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

  當時,豐禾能想的也就只有那麼多了,車禍造成的後果讓他沒有空閒去想太多——包括哀悼自己失去的性別。

  長達一年的複健,他在劇烈的疼痛中昏昏沉沉起起伏伏的掙扎,多處的骨折,以及找不出原因的頭痛讓他無法擁有太多清醒的時間。

  但也就是在那段昏迷的過程中,他在夢境裡經歷了這具女性身體二十三年的人生,像是在看一部電影似的;他在女孩身體裡,用她的眼睛,看到了所有。明明是個旁觀者,卻是身臨其境。

  在夢境的尾聲,女孩出了車禍,昭示了女孩的人生電影即將落幕。

  在車禍發生的一瞬間,女孩化為一抹淺淡的白影,從天靈蓋飄了起來,與身體僅餘絲線般的連系,跟著那具出車禍的身體一同到了醫院。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二O一O年,八月十日,正是俗稱的農曆七月一日鬼門開的那天。

  女孩在夜間九點九分,在被送進醫院急救時,一度失去了心跳,卻在四十秒之後又微弱得跳動起來。

  而,在同一時間,同一間醫院,不同的病房裡,有個叫豐禾的男子,在九點九分那一刻,被宣告死亡,永遠失去了心跳。

  豐禾驚悚的看到自己變成一道白煙狀的氣體,從那具骷髏似的病體裡飄出來,原本應該消散的煙狀物,卻被一抹金黃的光暈給圈住,並且不由自主的朝女孩飄去,迷迷糊糊的與女孩融合子金黃光芒裡,被一路帶離,然後又與之分開,接著一股失重感讓他覺得在下墜,他落下的不是深淵,而是女孩的身體。

  才落了進去,就覺得被什麼束縛住,有種動彈不得的感覺……

  那女孩飄在上方看著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竟是勾起一抹微笑,抬起手,對他揮了揮,像是告別;然後,雙手合十,在她兩手間竟然重新生出了那抹金黃而溫暖的光芒,那光芒愈來愈大,將原本黑暗的四周照出了一片光亮;那光亮裡,竟閃動著無以計數的藏文佛字……豐禾張大口,猛然發現,女孩手上合握著的那串手串,不正是樓然從西藏帶回來的那串佛珠嗎?怎麼會在她手上?

  佛珠全部化為光暈,形成了一道門;門的另一頭,站著一對中年夫婦,朝女孩伸出手,女孩立即朝那對中年夫婦飛撲而去……所有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畫面陷入黑暗。

  這夢境長達一年,斷斷續續的在他昏迷時上演。

  終於演完時,醫生正好宣佈他可以出院,以後只需每星期過來做複健即可。

  站在醫院的大門口,豐禾,如今的曲耘禾「小姐」,望著西落的太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充滿了玄幻色彩。

  每天每天都在上演的夢境,那種感同身受,幾乎讓他忘掉自己曾經叫做豐禾的事實。

  而今,他的身體是康復了,連那些醜陋的傷疤,也在醫生強烈的建議下,被專攻醫學修復美容的專家給修整到不再那麼猙獰;不仔細湊近看,是發現不了他的身體曾經像只破布娃娃似,滿是縫補過的痕跡。

  其實男人哪會在意身上有疤沒疤的?但別人介意啊!而如今身為女孩子,似乎不該不去介意;至少,盡可能的包養好這具身體,是基本道德吧?

  豐禾花了一年的時間在醫院治療身體與接收這具身體的記憶,沒有被那疼痛弄到崩潰,卻差一點被夢境搞得精神失常。畢竟這一切實在是太光怪陸離了。這樣奇特的經歷,他不知道是真是假,沒有人可以給他解釋,永遠成為一道無解的謎。

  在好不容易挺過來之後,身體大致上已痊癒,記憶也盤整好了,對於自己不再是豐禾、而是叫做曲耘禾的事實也認命了。但現實的問題又迎面撲來——他得認同自己女性的身體,正如必須接受自己再也不是豐禾,而是曲耘禾。

  性別認同與身份認同之後,她還得面對自己即將身無分文,並且失業的事實。曲耘禾才剛踏出大學校門就出了車禍,手邊僅有的積蓄都給了醫院當醫療費——這還得感謝她本身有投保,加上全民健保給付,才讓她這一年來可以安心治療,而不用賣掉房子弄得傾家蕩產,出院後只能去睡公園……

  豐禾活了二十八年的人生,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窘迫的情況。他出院那時,手邊除了一間小套房外,存摺裡的現金不足兩萬元,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她必須去工作賺錢,無比迫切的。但之前他病了三年,成為曲耘禾之後又病了一年,可以說,如今她能做什麼都不太清楚,她與這個社會脫節太久了。

  還好她那個充滿愛心的主治醫師女士非常清楚她的情況,怕她身體才剛好,就拚命去工作,生生把身體熬壞,於是開了後門,讓她進醫院成為文書人員,做一些簡單的打字建檔工作;薪水雖然不高,但勝在工作簡單,不至於勞累,而且回診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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